岩穴幽深,磷光浮沉,地下暗河兀自奔涌。突然,水花四溅,一道**的身影爬上岸,呛出几口浊水,歪在地上没了意识。
“呸呸呸!”
失去意识的身影旁,猛地响起一道倒霉透顶的声音。
三指见宽的剑刃抖成筛糠,插进岩缝里的剑剧烈颤动着,那声音就是从它体内发出来的。
剑向上顶了顶,企图甩掉死死扣在剑柄上的手,都被昏迷的手压了回来,力道丝毫看不出失去意识的样子。
它沉默片刻,发出磨牙的声音:“死小孩,怎么用剑的!”
吸一口臭入骨髓的烂泥味,燕岂名心情比烂泥更烂,幽幽看向昏迷在一边的剑主。
岩洞中光线昏暗,看得并不真切,借着苔藓的幽幽磷光,隐约勾勒出一张惨白的脸,湿发乱糟糟贴在脸颊,初显少年棱角。
燕岂名卯足劲一抖,剑身水珠一滴不漏,都被抖到少年的俊脸上。
晕得彻底,毫无反应。
——但聊以泄愤。
他居高临下朝河上看去,石缝中的剑身摇摇摆摆,拖出一道扭曲破碎的影子。
材质普通,手艺比材质更普通,破烂二字不足以形容。
刚刚一路火花带闪电插进石缝,淬了凉水,甚至怀疑会变形的程度。
半个时辰前,燕岂名突然掉到魔修宗门秘境试炼的围杀现场,从仙门首宗的长老变成这把粗制滥造的魔剑,还是一柄有主的剑。作为剑主的少年,正是被围杀的对象,试炼参与者之一。
据燕岂名观察,试炼规则应当是自相残杀,不死不休,这小孩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怨,让其他六个人联合起来先解决他。
在场所有人年岁修为都相差不大,不过十五六的筑基魔修,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但小孩也不是普通人,硬是废了领头人一条胳膊,跳河逃出生天,浮浮沉沉转过许多河弯,拼着最后一口气用剑爬出了暗河。
当然,要是这把剑不是他就好了。
燕岂名哀怨地转回视线,又顶顶头顶的手:“祖宗,您赶紧醒醒吧。”
烂泥湿腻腻的,而且真的很臭!
没有回复,只剩少年微弱的鼻息和依旧死死压在剑上的手。
——做剑没人权,喊得再响,落在旁人耳里也只是铁片嗡鸣。
燕岂名:“……”
算了,忍辱负重。
岩洞长期被地下暗河侵蚀,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就是钟乳石上滴答滴答的声音,燕岂名百无聊赖地数着滴水声,久听竟然觉得有种别样的寂静。
这样的寂静里,突然响起的“咝咝”爬行声格外抓耳,燕岂名瞬间绷直,留意听着那声音的方位。蛇一般滑行的声音迅速靠近,燕岂名悚然一惊,剑刃都竖了起来。
“小孩!小孩!”
他猛烈颤动剑身,试图预警,少年还昏迷着。
那动静越来越近,到了近前甚至开始加速,滑行的声音越发兴奋起来,显然是闻到了少年身上的血腥味。
黑暗中,燕岂名和冰冷的蛇瞳对视,不敢赌它有毒没毒。
蛇威胁地咝咝吐信,他大声啧了一下,探向少年丹田:“好吧,谁让你叫不醒!借点灵气!”
批量铸造的粗剑不存在认主,好在魔修修炼粗暴原始,昏迷状态的灵气并不对人设防,只会卷着侵入者一损俱损。燕岂名仗着自己是剑,熟练揍开少年的灵气,先时还算顺利,哪知刚触及经脉,少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冷汗混着河水从额角滴落。
他脸色一变,瞬间切断联系,剑身也登时黯淡了几分。
“邪术……”燕岂名的声音带上凝重,剑里有东西,还是炼人的坏东西!偏偏在这个时候。
现实不容他多想,那蛇眨眼已经近前,露出艳丽的花纹,弓起颈部张开獠牙。
真要变成小点心了!
千钧一发之际,剑身迅速绷直,张弓一样把自己拉向一侧,燕岂名一瞄,感觉角度差不多。去吧!
咻——
剑柄带着手猛然弹起,像绷紧的弓弦突然松开,啪地一声响亮拍在少年苍白的脸上。
小孩,靠你了!
.
似星河在阴暗湿冷中醒来,危机预警比意识更先回归,睫毛一颤,猛然抓向剑一把掷出。
蛇头被狠狠钉在地上,腥臭的血味汨汨流出。
少年背靠岩壁,呼吸降到最低,在逐渐适应的视线中警惕打量,后知后觉脸有点疼,摸了一下,火辣辣的。
似星河:?
危机解除,燕岂名有点笑不出来。讲个笑话,蛇头被他的头钉住了。
燕岂名寄身在剑里,并不像仙门常见的剑灵那样自成空间,独与剑身灵息相通。相反,他字面意义上、彻彻底底成了一把剑,剑尖的位置大约就是头顶。
蛇脑糊了燕岂名满脸,他缓缓憋出四个字:“恩将仇报。”
黑暗中,似星河机警观察的动作一顿,狐疑地眨了眨眼,他好像听见有人的声音。但仔细听,又只有剑刃呜鸣。
是风声吗。
似星河踉跄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朝洞穴另一端走去。
“喂!喂!小孩,剑不要了吗?”燕岂名在后面疯狂抖动,少年充耳不闻,他急得差点没把串在身上的蛇尾巴也摆起来。这蛇要是响尾的就好了。
不知道是他心声太强烈,还是单纯良心发现,少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来。
燕岂名瞬间挺直腰杆,满怀期待地看他。
少年盯着剑,俊脸慢慢冷了下来,突然眉头一皱,从鼻子里挤出一道厌恶而轻蔑的嗤声,瞪了他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
燕岂名:“???”
你不理就不理嘛,瞪我一下是什么意思?
燕岂名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眼睁睁看着少年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冷漠的双眼一闭,盘腿开始打坐。
少年撩开的衣摆下,露出浅红的右腿绑腿,渗着血被水泡得晕成一团。燕岂名挑眉,倒没觉得意外,方才打斗时他就看出来,小孩的腿伤了。
啧,又是腿伤又是试炼又是被人围杀的。
转念一想,还是他自己比较倒霉。倒栽葱插在烂泥里,还串着一条蛇。
燕岂名想到这里,就突然觉得烂泥里有东西爬来爬去,刺挠挠地让他浑身痒痒。
是虫子?他黑着脸看小崽子,恨不得把虫子都扔他脸上。
还是蛇毒?
这时,一滴水从岩顶漏下,燕岂名蓦地反应过来,不会是水里泡久了吧!
仙门学府诸道并立,炼丹的、画符的、御兽的,五花八门。但不管学什么,最后都得捣鼓件法器。学剑的最是宝贝,一个个把剑当道侣供着,养剑比洗脸勤快,就算不会生锈,下雨天都要掐个避水诀。
哪像个死小孩这么糟蹋!何况这剑也不知道是犄角旮旯里捡来的材料,鬼知道会不会生锈!
燕岂名瞬间头皮发麻,一刻也等不了了,故技重施地弯下剑身,咻地一声把自己发射出去。
——他承认自己夹带了一点个人恩怨。
剑柄蓄力向前,划过半空,发出一声破空的清鸣,直直朝着少年的额头而去。
“谁!”
似星河瞬间警觉,剑眉一蹙,骨节分明的手指向上格挡。
他摸到了一只……剑柄?
“哎,哎哎——”燕岂名哐啷砸在小崽子的膝盖上,疼得满眼冒铁花,不忘趁机往里滚了两下,把自己擦擦干净。
似星河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愠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手背青筋暴起,直直朝燕岂名抓过来:“你是个什么东西?”
燕岂名猛地一蹦,极限闪躲。
少年眼里冒着火星,抿唇死死一捏,把燕岂名提了起来。
铁剑在他手里不断扭动,简直和活的一样,明明没有灵力,却不断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小崽子,你给我松开!”
似星河眼带警惕,神情很冷:“千醉蓝?是你搞的花样?”
燕岂名顿了一下,千醉蓝是谁?这个姓好像有点耳熟。
似星河似乎把这个停顿理解成了默认,冷笑一声,把燕岂名提到眼睛高度,漠然的视线直直对上,压抑着杀意:“千长老的手都伸到秘境里面来了。”
燕岂名反应过来,他刚过来时,围杀小崽子那几人,口中提起一个和小崽子有深仇大恨的长老,不就姓千嘛!
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眼神真好,救命恩人能认成仇人!”
似星河猝不及防,被剑弯起剑身在额头狠狠敲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剑敲中的皮肤慢慢泛起一道红痕,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气极反笑,狠狠掐住剑柄,反手将剑摁到了墙上,阴恻恻地重复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目的?”
冰凉湿腻的岩壁渗着水,一下贴到身上,让燕岂名刚刚擦干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又挣扎起来,都被少年狠狠压制住。
他牙痒痒地瞥了眼少年干燥的衣角。
问问问!听得见吗你就问!燕岂名来了火气,千辛万苦给小崽子弄醒了,不是把他往蛇上扔就是往石头上按。师侄天天抱着剑宝贝得什么似的,又是灵露又是剑架,死孩子,一片布都不舍得给他!
燕岂名恶向胆边生,猛地一甩剑尖,瞅着少年身上最方便的布料挑过一块,垫在背上,也不管小崽子能不能听见了,提高音量:
“大胆!”
“按照仙门的风俗,你应该尊称我一声老婆!”
不知道是剑还是什么的邪门玩意大放厥词,说出似星河中毒也不会出现的幻觉里的词。
整个岩洞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似星河胸前一凉,衣襟大敞,低头看了眼不翼而飞的腰带,冰凉的眉眼突然笑了一下,再抬头时声音和淬过冰一样:“我看你是活腻了,想结冥婚。”
开新文啦,感谢宝宝们的等待和支持[可怜]新的故事,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