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的一顿饭终于吃上了。
宋砚初怕熊予安不会用筷子,还专门为他拿了叉子。
熊予安虽然很多东西都不懂,但是他很聪明,一教就会。他学着宋砚初的模样,用叉子卷着面条,看起来吃的很满足。
宋砚初默默打量着他,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少年从天而降来到她的身边,不知目的,不知身份,说话不利索,没有生活常识,但是却不顾一切出手保护她,还能洞察她的情绪。
他究竟是谁?
“熊予安,我们谈谈。”
少年的叉子刚送到嘴边,闻言停住动作抬头看着宋砚初,面条顺着叉子又滑进了碗里。
“早上为什么要睡在我床上。”
熊予安放下叉子,双手乖乖搭在膝盖上,眉头拧成小疙瘩:“以前,都跟姐姐睡。”
宋砚初噎了一下,指尖掐了掐眉心:“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那只小熊公仔?”
他用力点头,眼神亮得惊人,仿佛“小熊公仔”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身份。
“……”宋砚初只好换了一种问法,“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变成了人,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男孩子他发病,我在旁边,闪电,轰!我就变成了他。”长句对他来说还是太费劲,他连说带比划,先是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示意卧室的那只熊,顿了顿,“我闻到姐姐,气味。”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熊予安还起身跑去包里翻出药瓶递给宋砚初。宋砚初拿手机扫过瓶身,这是一种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药物,并不是精神类药物。
宋砚初的世界观产生了一丝裂缝,她那朴素而辩证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正在一点一点崩塌,这件事情搁谁身上都太荒谬了。
她又问:“你能通过气味找到我?”
“可以的,”熊予安顿了顿,小声补充道,“太远就不行。”
宋砚初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动物纪录片,里面有提到熊的鼻黏膜面积远大于人类,嗅觉受体细胞数量超过3亿个,对气味的敏感度可达人类的2100倍,是犬类的7倍。据说还有研究表明棕熊可闻见32公里外的尸体。
看着熊予安澄澈的眼神,一种奇异的荒谬感和宿命感油然而生。当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那剩下的最不可能的答案往往是真相。她已经不由得开始相信了。
“你有原主的记忆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熊予安闭上眼回想,原主的记忆像暴雪一样涌入他的脑袋,各式各样的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里展开。
“滚出去!败家的玩意儿,早知道是个病秧子当初就不该把你捡回来。”
“可怜的孩子,明明成绩那么好,就是身体不好。”
“予安,到奶奶这来……”
熊予安倏然睁开眼,在他调动回忆的过程中,这具身体自发的产生一种极淡的难过情绪,熊予安知道,这是来自于原主遗留的情绪。
熊予安摇了摇头:“他家里不好,身体也不好。”
“没有家……了。”
宋砚初心脏猛地揪紧,看着眼前的熊予安黯淡下来的眼睛,不由得生起同病相怜的怜惜,心里一软。
但紧接着理智终归战胜了感性,她不能让他住在这。
“我不是一个人住,你一个异性住在这里不方便,你待会收拾一下住到酒店去,我会帮你负担费用一直到开学,那时候你可以住校。”
也不知道熊予安能听懂多少,但是他又露出了那副慌乱又委屈的表情,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宋砚初,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泪来。看得宋砚初莫名其妙的感到愧疚,自己好像那个传说中的恶毒后妈。
宋砚初偏过眼,强行让自己不要再看他的眼睛。筷子敲了敲碗沿:“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熊予安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一脸落寞的闭嘴了。
主人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
“咔哒”,门突然开了,是宋砚初的合租室友乔琳。
“学姐?”宋砚初应声看过去,“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乔琳是大宋砚初两届的直系学姐,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毕业后能选择的无非就那几条路,乔琳也不例外,毕业之后进了一家服装公司做着打杂跑腿的设计师助理,忙的脚不沾地,按理来说白天这个时候学姐肯定是没空回家的。
“我回来拿东西,待会就走。”乔琳一眼就注意到餐厅的熊予安,眼睛顿时亮了,“咦!好酷的弟弟!行啊砚初,眼光可以啊!”
熊予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乔琳,身体紧绷,牙关咬紧,眼神里带着戒备和警惕,仿佛下一秒就要对着人龇牙。
宋砚初轻轻扫了他一眼,他才不甘不愿的收敛了几分。
“这是我一远房表弟,刚考上S大,让他暂住几天。”宋砚初随口编了个理由,及时转移话题:
“你今晚不回来吗?”
“你忘啦,我前几天跟你说过啊。”乔琳狐疑的看了宋砚初一眼,“新公司离这太远了,住这里不方便,我重新找了新房子,这几天都已经搬的差不多了,今天是最后一箱。”
宋砚初这才想起来,乔琳几天前就通知了她要搬家。她原计划是把空的那间卧室改成书房,但最近太多事情,转头便忘了。
如今,一个现实问题摆在她的眼前——房租。
她被断了生活费,存款也不剩多少了,这个市中心的两居室一个月租金一万三,还不包括各种管理费、水电费,而她的实习工资不到房租的一个零头。
对以前的宋砚初来说这点钱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对一个被断了生活费,还没有任何收入的大学生来说压力就很大了。
她已经在认真考虑是不是干脆搬回学校算了。
宋砚初把乔琳送到门口,乔琳转身抱住她说:“小初,我真舍不得你,以后上哪找像你这么好的室友啊。”
乔琳说的是真心话,宋砚初为人大方随和,从不仗着家境好就摆小姐架子,还会主动承担家务,也不会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也会二话不说的答应,比如收快递寄文件这种小事宋砚初就帮乔琳做了很多次。
送走了乔琳,就轮到下一只。
宋砚初正瘫在沙发上刷着手机,等熊予安慢吞吞的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但他就是企图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
宋砚初装作没看见,也是给他一点自己消化的时间。她来回在手机上戳着算着自己的所有存款,不断的刷新着支付软件的页面,试图凭借这种方法多刷出一点钱来。
越看就越烦躁,越看就越生气。她气的是自己。
她讨厌那个家不像家、家人不像家人的牢笼,但她又借由“学生”这个身份主动缩在牢笼里,她太懦弱,鼓不起勇气主动打开笼门,就这么拧巴的苟在那个金丝笼里别扭的享受着它带来的一切,无论是金钱、人脉还是资源。
她看不起父亲那传统迂腐的作派,但她所谓的“看不起”的父亲只需要轻飘飘的打一个电话,她就能为此发愁半天。
她从来没有真正的独立过。
她觉得自己没劲透了。
好死不死,总有不长眼的人在这种时候撞上她的枪口。
微信消息弹出来,她自动忽略了上面无数的小红点,眼神落在置顶的最新的那条信息上——来自她的现任男朋友,陈浩。
【宝贝,你觉得这双新出的球鞋怎么样?你借我一千呗,下次还你。】
宋砚初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久到慢吞吞的熊予安收拾好了站在她面前都没发觉。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几天前陈浩说他请同学吃饭没带够钱,宋砚初给他转了一千。
再往上陈浩说想换一部最新的水果手机。
她索性直接转了一万过去:
【不用还了,分手吧。】
消息发送成功。
宋砚初一口气点了拉黑删除,手机往茶几上一扔,世界终于清净了。
抬头,愣住了。
面前的熊予安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又注视了她多久。
宋砚初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
过去二十年,她见惯了太多目光,羡嫉的、探究的、不屑的、仰慕的、贪婪的……他们的眼里的宋砚初只不过是一个前缀的修饰词。
可熊予安不一样,他的眼睛里纯粹的看不到杂念,除了宋砚初,什么都没有。
“姐姐,要开心。”依旧是那一句一成不变的安慰,带着天真的笨拙,却也很窝心。熊予安试探着往前凑近了一小步,指尖动了动,像是想拥抱,又不敢。
心脏处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又麻又胀。宋砚初抬起手,却在空中顿了半秒,终于还是轻轻放在他的发顶,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多又软,跟她的小熊公仔一样舒服,“我没事。”
熊予安原本黯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里面盛满了碎星星。他的眼睛微眯,贪婪的汲取着宋砚初手上的温度和散发出的气息,星星里全是宋砚初。
笨拙的棕熊托着它厚厚的熊掌巴巴的等在笼外,盼望着笼中的鸟雀在它的承托下冲破囚笼挣进属于它的天空。
一股未知的勇气突然涌上心头。
她想试试,亲手打开这扇笼门。
“熊予安,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合租?”
熊予安歪头,有些不解。
“合租就是,你可以跟我住一起。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