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浓云低垂。
蜿蜒曲折的小路迎面走来一个少年,脸色惨白,身形清瘦,背上的黑色书包格外大,遮住了大半个背,压的他脊背微微佝偻。
腐烂的果皮、瓜子壳乱七八糟的铺了一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他脚步渐渐加快,想快点离开这里。
一道惊雷炸响,银蛇般的闪电划破天际,直接捅漏了半边天空。
少年吓得一个激灵,突然一把捂住胸口,心脏骤然传来剧烈的绞痛,紧接着左半边身子出现麻木,脚跟像踩棉花一样无力,只觉眼前一黑——
“砰。”
少年脆弱的身躯倒在满地的污秽里。
在他倒下的脚边,一只破旧的米黄色小熊玩偶默默地坐着,左耳打着浅灰色补丁线。
它黑色的眼珠子轻微的转了一下,很快又归于沉寂。
黑压压的天空终于憋不住了,雨水载着天穹的秘语,沉沉地砸向人间。
·
刚下过雨,空气中的水分子化成丝丝缕缕的雾气,悬浮的尘埃成为了阳光天然的画布,如同神明路过而遗忘的光痕。
宋砚初被掉落在眼皮上的阳光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闭着眼睛习惯性地去摸床上的玩偶小熊。
每天早晨,她总要搂住那个暖乎乎毛绒绒的小熊仔,把头埋进小熊的肚子里,再舒服的赖上几分钟。
嗯,不错。触感温凉滑腻,还很有弹性,手感极好,忍不住多揉捏了几把。
倏地心头一跳,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年。
蜷卧在她的身侧,睡得正酣。他的肤色很白,睫毛又长又翘,粉红的唇珠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耳垂下面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宛若神明遗留人间的天使。
众所周知,天使,是不穿衣服的。
“……”
宋砚初浑身的血液直冲向天灵盖,身体比脑子的反应要快,情急之下,宋砚初一脚踹了出去。
美少年艰难的从地上坐起,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睁开了一双澄澈似晨露的眸子,低哑的叫了一声:
“姐姐……?”
被酒精麻木的神经终于开始运转,记忆渐渐回笼,回溯到24小时以前。
【今晚市中心那家酒吧开业,氛围超绝!去不?】
宋砚初正伏在书桌上绘制周一要交的服装设计图,瞟了一眼手机,是发小谢知瑶发来的消息。
宋砚初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并不打算理会。
可下一秒,电话就打进来了。
宋砚初干脆把电话铃声当成BGM,既不接通也不挂断,就那么任它响。
没过一会铃声自动停了,但隔了不到半分钟又开始响,大有一副你不接就不罢休的架势。
无奈,她还是接了起来。
“宋砚初!你干嘛不接我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大吼,“是不是皮痒了,信不信我现在就上门来逮你!”
“忙,不去。”
“哎呀,去嘛……”谢知瑶语气放软,撒着娇,“你不在的场都好没劲,最近几个局没有你陪着我都没心思玩儿。况且你都好久没跟大家一块玩了,我们都想你呢。”
她和谢知瑶是十多年的发小,家世相当。谢知瑶这个人大大咧咧,又天**玩,在他们那一帮二代里呼风唤雨,三天两头攒局。大四的宋砚初找了一份服装公司的实习工作,做着碎催小助理,每天不是帮设计师画样板图,就是穿梭在各大面料市场找材料,确实很久没有去参与他们的社交了。
宋砚初心里还有些犹豫,就听见那边谢知瑶说:“地址发你了啊,晚上你必须来!”
说完,不等她开口,那边便挂了电话。
宋砚初叹了口气,认命了。
·
酒吧里五光十色的灯光令人目眩神迷,劲爆的电子乐开的震天响,舞池里的年轻男女疯狂扭动着肢体,空气里混杂着汗液、烟味和威士忌配柠檬的复杂味道,躁动了每个人的神经。
宋砚初一走进酒吧就吸引了全场至少百分之九十的目光,**的、探究的、不怀好意的、暗暗比较的……无一不粘在宋砚初的身上。
宋砚初早已习惯这种目光,她走的从容,目不斜视,恍若未觉。
“砚初!这儿!”
宋砚初走过去,宽大的VIP卡座上已经坐了七八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男女女,宋砚初只认识一两个。
“知瑶,不介绍一下。”其中一个男生戳了戳谢知瑶,对宋砚初扬了扬下巴。
“来来来,都认识一下啊,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S大校花,所有男大的梦中情人,宋砚初!”
“滚蛋!”宋砚初笑着轻轻推了推谢知瑶。
不过不得不承认,只要有宋砚初在的场子就永远不会冷场。宋砚初待人接物明媚大方,既不过分热络又让人如沐春风,玩游戏也放的开,该喝酒时绝不扭捏,她总能看似不经意的照顾到场子里的每一个人,甚至谢知瑶有时开了些不过脑的小玩笑也会被她不动声色的圆回来。这一晚上大家跟她玩下来心底多多少少都对宋砚初产生了好感。
只要认识宋砚初的人,就没有人不喜欢她。
此时此刻宋砚初的脸上依旧挂着标志性的微笑,游刃有余的拒绝掉第十一个上前要微信的男人。
“啧啧啧……咱们宋大美女的魅力还是有增无减啊。”谢知瑶在一旁调侃道。
宋砚初只是笑,并不接话。
“你上次跟我说,你继母把你那只你妈妈送你的小熊公仔扔掉了,现在找着了吗?”
宋砚初眼神一黯,说没有。
上周她父亲再三催促,要她务必回家参加弟弟的成人礼。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回家——如果那个地方还能称之为家的话。
上大学以后她基本就不回家了,只有在重要节日才会迫不得已回家一趟。她的父亲思想传统,认为亲戚之间就要多联络感情多走动,而为了体现家庭和睦,逢年过节或者重要日子都要搞家宴。
家宴一词听着高大上,不过就是碎嘴的女人们八卦、爹味的男人们说教和满屋乱窜的熊孩子闹哄哄的乱做一团,她还得装作懂事乖巧的模样应付那些下了这个饭桌就再也不会联系的长辈们虚伪的关怀。
这次也是一样,不过主角变成了她那个只有一部分血缘关系的弟弟。
回了家就势必要在家住几天才能走,否则她又会被父亲指着鼻子骂不孝。她羽翼未丰,注定要屋檐下低头,便想着忍过这几天便好了,至少还有她的毛毛熊公仔陪她在一起。
宋砚初的小熊公仔是三岁那年母亲亲手缝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小初,生日快乐!我的宝贝三岁啦。”眼前浮现出母亲白瑾的模样,怀里搂着小砚初,亲昵慈爱,“妈咪送只小熊给你,妈咪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就由它陪着你好吗?”
只要小熊还在,那个空洞的大宅就还留存着一点属于母亲的气息。
谁成想,就是这一住便出了问题。
她趁着白天空闲去面料市场跑布料,回来的路上下起了雨。她匆忙打车回家,正好看到家里的佣人正在忙上忙下收拾东西,起初她也没在意,径直上楼去了。
等她推开自己卧室的门,突然愣在原地。
床上空空如也。
那只陪伴了她18年的毛毛熊公仔不见了踪影。
她拦住路过的女佣,语气尽量显得温和:“我床上的那只小熊公仔呢,是拿去洗了吗?”
女佣有些诧异,怯生生的说:“太太早晨说小少爷马上满十八了,家里要有新气象,就吩咐我们清理家中旧物,那只公仔又破又旧,太太就让我们一起丢掉了……”
怒火瞬间窜上心头,宋砚初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她冲下楼,恰好撞见继母虞瑛蹬着小高跟,手里还端着碗姜汤款款走来,扬着下巴,噙着得体的微笑,一身珠光宝气。
不等虞瑛开口,宋砚初拦住虞瑛质问道:“虞瑛,你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让人动我的东西?”
虞瑛面色不愉,但念着宋父在家,强装出善解人意的模样:“怎么了砚初,什么东西这么着急?”
宋砚初冷冷的道:“我的小熊。”
“小熊……什么熊?”虞瑛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于是便问身旁的王妈。
“太太,就是那只黄色的,小姐以前每天都要抱着睡的那只小熊公仔。”王妈掩着嘴凑到虞瑛面前小声说道。
“哦!那个啊,砚初,我看那些东西都旧了,那只破熊缝缝补补的,毛絮都掉出来了,还留着干嘛。我让人去给你买更新更贵的,限量款LV联名熊,怎么样。”
“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宋砚初语气里已经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都说了,旧了,给你买新的……”
宋砚初一字一顿的重复:“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
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死死的瞪视着虞瑛,眼里仿佛要喷出火焰。
虞瑛被宋砚初的眼神吓了一跳,语气也变得冰冷:“你至于吗?不就是一只破公仔,都说了再给你买。”
“你明知道那是我妈留给我的!”
虞瑛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心虚,转了转眼睛,随急把手里的姜汤一递,说道:“哎呀,这我哪知道啊,先喝碗姜汤吧,特地让厨房煮的。”
姜汤的怪味直冲向鼻腔,宋砚初一向最讨厌生姜。怒气上涌,宋砚初挥手打掉了姜汤,白瓷汤碗碎了一地,汤汁溅到了虞瑛的手背上,烫红了一小块。
虞瑛惨叫一声,眼睛里立刻蓄了水光,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但她的眼睛却是望着身后的方向。
宋砚初看着那一小块红印也怔愣了片刻,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只见他父亲听到动静从书房出来,正一脸责备的看着她。
这样的眼神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不知从何时起,父亲看她的眼睛里除了责备就是生气,似乎就没有过好脸色,他们父女聚在一起的时光十有**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冷战。
这不,又要开始了。
“阿铮……”虞瑛可怜兮兮的对着男人娇嗔道。
宋铮眉毛一竖,语气一沉:“宋砚初,你要造反啊!”
她张了张口,下意识就要解释,可喉咙就像被堵住。她清楚,就算解释了又能怎样,父亲是不会听的。
最终她也只是咬紧了下唇,转而奔向大门,冲进大雨里。
身后还依稀传来父亲震怒的呵斥……
后来她翻遍整个别墅区的垃圾桶,甚至去刨垃圾站,刨出一手血泡,却一无所获。
她的小熊跟她的妈妈一样,永远的消失了。
不开心的事情又被提及,她有些烦躁,便起身称去趟洗手间。谢知瑶本来想陪她一起去,被她按住了,让她接着和大家一起玩。
宋砚初洗了把脸,凉水刺激,稍微清醒了几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与外面那个言笑晏晏的宋砚初判若两人。
良久,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脸上又挂上那副招牌式的微笑,眼神含情、精确到角度的微笑毫无瑕疵,挑不出一点毛病。
她重新走进霓虹灯下,把自己重新从壳子里剥出来安置在不属于她的喧嚣世界。
可刚走没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美女,借个火啊。”
来人一副纨绔模样,领口大敞,一身酒气。
“我没有,你找别人吧。”宋砚初不动声色的避开。
男人嗤笑一声:“说吧,多少钱。”
“你再这样我报警了。”宋砚初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笑意,连嘴角都平直了。
“骚娘皮,长成这样不就是出来卖的?装什么清高。”那醉汉似是火了,伸手就要去扯宋砚初。
下一刻,一只手突然出现揪住男人的衣领,把人拽的往后趔趄了几步,一道修长的身影挡在了宋砚初的身前。
来人是个少年,黑发略显凌乱,看背影有些清瘦,但个头比男人高不少,一只手单拎着个大背包,酷拽非常。此时他的眼里没什么温度,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男的,语气十分森冷。
“滚。”
男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清眼前的少年人,破口大骂:“妈的,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敢打我!”说着,男人冲上去就要揍他。
少年迅速抓住他的手臂,力道收紧。
男人没想到眼前这人看着瘦,但力气大得惊人。男人自知踢到铁板了,稍缓了缓语气:
“兄弟,我没想干别的,就想睡一睡这骚娘……”
这话像是戳中了少年某根神经,等宋砚初反应过来想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少年人的拳头猛然砸在了男人的脸上。
酒吧内顿时掀起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