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毛茸茸他是白切黑 第26章 第 26 章

日头渐高，一行人在人群未聚集前瞧见了万寿庵高耸的檐角。村人未歇息，卸下肩头挑来的蔬果农杂。

“都是来平州，你为何不随船靠岸，再来逛庙会？”罗布终于找到机会问她。

余芃芃闲闲站在路边看村人拾掇，同行一路，她已经与众人混得自来熟，不时指点两句：“阿叔，你摊子摆歪了！”再踊跃地挤进去扶正位置。

罗布发问，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嘲笑他：“在船上做什么，等着他们反悔么！也是，你不知道他们塞了多少钱。”

她笑吟吟张开手心，压低声音：“五百两！”

只是同行一趟，五百两决计不算小数。罗布咋舌。

余芃芃满意地看到他表情的转变：“是了，我怕他们反悔，先溜了有什么问题！”

“但你不是和十三之间还有事要商议？走之前你同他交代后续的行程没有？”

行程？什么行程。余芃芃这样走一步看一步的性子，全然难以预估之后的动向，哪有什么行程可言。就连后续的安排，本来也是想同十三商量后再看。

余芃芃嘴硬道：“他身边……不还有灵兽么。不行我麻烦一点联系灵兽好了。”

罗布毫不留情戳破：“这里不是水川，你精神力能摊多开？”

“开不开的，能用就行。当时不是喊来了你么！”余芃芃竭力证明此话的可行性。

“当时是当时。”罗布叹口气，耐心纠正她，“你当时未缔结过灵契。你难道没有自觉？缔结灵契后精神境界虽有提升，但大部分的精力不都是要维系在我身上吗？”

余芃芃哑然。她精神境界上的天赋难与常人计量，哪怕未缔结灵契，仍能以偏门提升境界，难免忽视了常人修行驭兽之道中的“常理”。

经罗布点拨，她意识到自己的理所当然成了不切实际，闷闷道：“算了，本来就是他急着找我。真遇不到也是没有缘数。”

罗布刻意与她唱反调，她真落寞下来又于心不忍，宽慰她说：“在平州多留几日，总能遇到。”

他看得出余芃芃对十三隐约有点惜才的味道。

虽然他不觉得十三有多亮眼——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的凡夫俗子一个，再狠绝再狡诈也没什么用处。

可是余芃芃的眼神向来很好，这一点上他没办法否决。

毕竟她第一个相中的灵兽就是他。

*

万寿庵夏季的庙会最初是为庆贺通宝天尊寿辰的祭祀活动，四方行商敏锐地嗅到香客带来的商机，发展成庙宇周围规模巨大的临时性综合市场。

除了香烛纸马，饮食摊肆、百工器具乃至游艺杂耍此后纷至沓来。山顶香烟缭绕，余芃芃爱凑热闹，却没想过上山去求。

——拜托，不怨怼已经是她想得开。司掌因果的通宝天尊压在她识海中的重负她可没释怀。

罗布想着她的口味，引着她往饮食处寻。平州的风味与水川大不同，太扎实、太浓郁。各式花样的面点占据主导，很遗憾，余芃芃并不喜食，反倒对另一种新奇玩意起了兴趣。

——除去寻常香烛，庙会上卖的最好的货品是各色的傩面。哪怕不是专营此物，傩面总占据摊位一角。

主色调都是如油绿赭红般程式化的颜色，用一看就很厚重的木材打制。看着不像是面具，而是摆在供桌上的礼器了。但也有木胎漆面的轻巧玩意，往往也是这些更材料所做的傩面用色更鲜活，常以浅金色颜料勾勒轮廓，看着倒是更精巧。

罗布注意到她流连的视线，解说道：“傩面是通宝天尊祭礼中的道具，但近年来逐渐有从祭祀礼器转变成手工艺品的迹象。祈求天尊庇佑的意思仍在，但用以覆面、赏玩也未尝不可。”

他提到通宝天尊时眉目紧绷，余芃芃不由问道：“你也不喜通宝天尊？”

“也？”罗布意外，“你与通宝天尊有什么渊源吗，怎么会不喜欢？”

余芃芃撇嘴：“从前在你识海里的重压你居然没有一丁丁点的怨言吗，那还蛮能忍的。”

罗布当即意识到，是她对识海中积压的因果重负有怨，推己及人，才说出这句话来。

但他怎么会对通宝天尊生怨呢。

“师尊若是证道，承袭的便是通宝天尊的仙位。”

他语调低沉，难掩话语间的深深留恋。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师尊”相关的事。

余芃芃从段明昭处听过他与那位仙人的只言片语。以余芃芃看，罗布的脾气差归差，却是难得的平等。平等地藐视一切，人也好事也好，余芃芃没看出他看重什么外物。

论口腹之欲他辟谷，论纸醉金迷他清修。他负下的其他因果是他对人间法度的不在乎，做什么只管做了。然而出入段家——他知道这不应当，但他也不在乎。他只想着要救那位仙人。

看他在玄蛾的迷境，罗布几乎是刚刚化形就随着仙尊修行。余芃芃难免对教养出罗布这样个性的长者生出一分好奇。

罗布叹口气。因果的重负于余芃芃百害而无一利，可是对他来说，识海中的每一份重量都是师尊爱重的实证，他怎么会对师长的期许有怨言。

珍重还来不及。

“好奇怪。”余芃芃轻咳两声，试图扭转罗布周身显著沉闷下来的氛围，“我对通宝天尊了解不深呀，但是依你说，通宝天尊掌财势、司因果，在我想象中会出现一个清矍古板的老头，桩桩件件事都讲求公平。可为什么，供奉通宝天尊的万寿庵脚底下、为了庆贺天尊诞辰而开展的庙会，尽是些吃吃喝喝的玩意。”

倒不是不喜欢，只是逛了庙会一圈感受平平。余芃芃虽说是冒牌仙君，好歹也有名号，在水川也是响当当的御灵真君。害得她精神力施展不开的罪魁祸首，余芃芃多少以为有什么不同。

若通宝天尊真是个认死理不通人情的老头，余芃芃或许更能接受些。但逛遍了庙会的摊位，余芃芃都不觉得在如此氛围中构筑出的形象能承载起计量世间万物相连因果的千头万绪。

罗布被她新奇的思路逗笑，依旧认真答她：“我虽然不知道通宝天尊是怎样，但你描述的形象正是师尊，分毫不差。”

是这样那便说得通了，摊上罗布这样不通晓世事藐视一切，一心只扑在“道”的修行的偏门徒弟，能想出用身体切实负荷到的重量去一条一条讲清，师尊也是费了心思。

非常科学的训犬方案，罗布能在人前显露出社会化的一面，师尊功不可没。

对比之下通宝天尊更的形象是相形见绌。余芃芃撇撇嘴：“通宝天尊的祭祀礼法真是如此？看着太寻常，和他司掌的内容没有半点关系。”

罗布对她所问倒是了然：“许是通宝天尊祭礼的旧例太沉闷，也是近年才演变成这样热闹的庙会。我未曾见识过。但照师尊说，通宝天尊的祭礼当是庄重、务实的。与单纯财神庙的热闹喧嚣不同，更多是信众自省的肃穆。他说，当祭礼结束时，信众感到的不会是狂热的发财梦，而是一种对账目厘清的踏实感和对因果缘数的敬畏心。”

“这才是了。”余芃芃点头，“你说通宝天尊司掌的是财势与因果，两者都是可以是客观的价值判断，哪该有现在这样一心祈愿财源滚滚的氛围。”

罗布看她感兴趣，继续说道：“虽然司掌财势是通宝天尊的添头，但——尊号都是通宝天尊了，人间所求的往往都是这一点添头。”

“这倒没个所谓。”余芃芃狡黠一笑，“我也爱的。”

“是。但在通宝天尊面前求财多少有不同，不是走有劳有得的路子，更多是厘清因果，再集聚起影响财运的‘势’来。他们说通宝天尊的注视下能拨散迷雾，让来路与去路都更透明。”

“具体怎么操作呢？”对于发财的事余芃芃拼尽全力无法抗拒。

罗布从冗长祭礼中挑选出余芃芃最想听的片段：“供陈三簿，自叙因果。信众会准备三本特别的账簿，第一本在明，记录公开的流水；第二本在暗，并非实体，更多是象征意义，代表那些不便明说，或有亏心、或有隐患的财务往来；第三本在心，是信众真是的想法、动机与心态。”

余芃芃闻言失笑：“能交出这三本的人，发不了财才是奇怪吧。”

罗布反驳她：“才不是，时运也很关键。向通宝天尊祷求，祷的是缘数、求的是运道。”

“我并没有说这个过程没用，向内审视的视角好难得。我是说……怪不得你所讲的正经办法现在都没人用了呢，通宝天尊挑选信众的标准也太严苛。”余芃芃眼珠一转，“要不……我们循旧礼拜祭一回吧？”

罗布对她的想法很是意外：“你不是不信么。”

他对通宝天尊有敬畏，但并不强求其他人怀有等同的心情。过去师尊不知道从哪里算出个通宝天尊的年纪，逢整数年都会礼拜。算下来……他也已经隔了五年未曾拜祭。

余芃芃粲然一笑：“你不是说你的师尊像通宝天尊么，我们不拜通宝天尊，我们拜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