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漫天的血。
热得烫人,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糊住了苏砚的视线,也浸透了他残破的道袍。
丹田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那枚他耗费三十年心血凝结的金丹,正如同破碎的琉璃,寸寸龟裂,缕缕金色的灵气混杂着暗红的精血,从裂痕中疯狂外泄,瞬间被周遭的魔气吞噬殆尽。
他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魔域的黑岩上,四肢百骸都似被钝器碾过,连动一根手指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耳边,魔修的狞笑与师姐林晚晴凄厉的哭喊交织在一起,尖锐得像是要刺破他的神魂。
“苏砚!你醒醒!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里!”林晚晴浑身是伤,洁白的内门道袍沾满了血污,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将苏砚扶起,却被一名魔修一脚踹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师妹,别白费力气了。”苏砚艰难地抬起眼,看着师姐苍白绝望的脸,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我不行了……”
他的目光越过厮杀的人群,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青峰山方向。
那座他从小向往、为之奋斗了三十年的仙门,此刻却像一座冰冷的牢笼,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是青峰山外门弟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逆天的灵根,资质平庸,修为低微,三十岁才勉强凝结金丹,在人才济济的青峰山,连被长老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可当山下清溪村传来魔修袭村的消息时,宗门长老们却以“魔域凶险,不可轻动”为由,拒绝出兵救援。
是他,苏砚,这个所有人眼中的“废物”,带着师姐偷偷溜下了山。
他知道自己修为不济,可他忘不了小时候被父母遗弃,是清溪村的张婆婆把他捡回家,一口粥一口饭拉扯大;忘不了村里的孩子们总把最甜的野果塞给他,忘不了村民们在他拜入青峰山时,凑了半筐鸡蛋塞给他,说“砚娃,好好修仙,以后做个能护着自己、护着旁人的好人”。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善良的人死于非命。
于是,他带着师姐闯入魔域边缘,拼尽全力击退了几波魔修,护住了残存的村民。
可当他们带着一身伤痕和被救下的村民返回青峰山时,等待他们的不是嘉奖,而是宗门长老冰冷的宣判。
“苏砚,勾结魔族,残害同门,证据确凿,废去修为,逐出仙门,永世不得踏入青峰山半步!”
勾结魔族?残害同门?
苏砚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那些被他救下的村民明明可以作证,师姐也一遍遍为他辩解,可长老们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后来他才知道,真正勾结魔族的,是内门弟子赵昊——那个平日里就仗着父亲是宗门执法长老,横行霸道、欺压外门弟子的家伙。
赵昊为了夺取一株魔域特产的血莲,暗中与魔修交易,却不慎暴露,为了脱罪,便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了刚刚从魔域归来、浑身是伤的他身上。
而宗门长老们,为了维护执法长老的颜面,为了保住青峰山的“声誉”,竟选择了牺牲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废物”。
那些他敬重的长辈,那些他并肩修行的同门,甚至那些被他拼死救下的村民,在宗门的威压下,都选择了沉默。没有人敢为他发声,没有人敢质疑长老的判决。
原来,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弱小者的牺牲,真的可以被如此轻易地抹去;弱者的冤屈,真的可以被如此随意地掩盖。
魔修的追杀接踵而至——赵昊显然不想让他活着离开,他要斩草除根。
苏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师姐推开,自己则被魔修的利爪刺穿了胸膛。冰冷的魔气顺着伤口涌入体内,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魂。
“师姐,活下去……”他看着林晚晴绝望的眼神,用尽最后一丝气息说道,“若有来世,我定不做任人宰割的微尘……我要变强,强到足以护住所有想护的人,强到让那些强权者不敢再漠视弱小……我要执剑,为所有无人在意者,讨回公道!”
剧烈的痛感骤然达到顶峰,随后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冷和浓重的霉味。
苏砚猛地睁开眼,胸口的剧痛消失了,丹田处虽然依旧微弱,却没有了金丹碎裂的那般绝望。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胸膛——那里光滑一片,没有狰狞的伤口,只有一层薄薄的、粗糙的衣料。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破旧的草屋里。斑驳的土墙被岁月侵蚀得坑坑洼洼,屋顶的茅草稀疏不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
身下是铺着干草的硬板床,盖着一床打满补丁、散发着霉味的薄被,触感粗糙却无比真实。
屋角放着一口水缸,水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碴,旁边堆着几块干硬的窝头。这一切,都无比熟悉。
苏砚踉跄着爬下床,跌跌撞撞地冲到水缸边,双手撑着缸沿,看向水面。
水面映出的,是一张略显稚嫩的脸庞。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皮肤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色,头发枯黄干涩,唯有一双眼睛,漆黑深邃,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决绝与滔天恨意。
这是……十五岁的他?
苏砚瞳孔骤缩,心脏狂跳不止。他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刚刚拜入青峰山,还是个受尽欺凌的外门弟子的时候!
这一年,他十五岁,刚刚引气入体,修为在所有外门弟子中垫底;这一年,青峰山外门弟子考核还有三天就要开始,前世的他,就是在这次考核中,被赵昊故意暗算,摔伤了经脉,从此修为停滞不前,彻底沦为众人嘲笑的“废物”;这一年,清溪村的张婆婆还活着,村里的孩子们还在田埂上追逐打闹,那些善良的村民,都还好好地活着;这一年,赵昊还只是个依仗父亲权势的嚣张少年,他的父亲也还未登上宗门长老的顶峰;这一年,那些背叛他、践踏他的人,都还没有变得不可撼动,一切都还来得及!
“哈哈……哈哈哈!”苏砚猛地捂住脸,笑声从指缝中溢出,带着无尽的狂喜与悲凉,“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前世的屈辱、不甘、痛苦,那些被践踏的尊严,那些被漠视的冤屈,那些未能护住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一世,彻底改写!
赵昊,执法长老,还有那些冷漠的宗门长辈,那些欺压弱小的强者,你们欠我的,欠那些无辜者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而这一世,他不仅要复仇,更要守护。他要变强,强到足以打破这弱肉强食的荒谬规则,强到足以让那些无依无靠的弱小者,不再任人宰割。
他要执剑前行,为那些无人在意的微尘,撑起一片天。
“仙途从非强者独路,大道当容微尘争光。”苏砚望着水面上自己坚定的眼神,心中默念着前世临死前的誓言,“我的剑,不为登峰,只为护那无名者不被风欺。”
就在这时,草屋的门被“砰”地一声踹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子涌了进来,瞬间让屋内的温度骤降。
三个穿着青峰山外门服饰的少年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的少年,正是赵昊最忠实的跟班——王虎。
王虎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砚,脸上满是戏谑与轻蔑:“哟,这不是我们青峰山的‘废柴’苏砚吗?还没死呢?”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一个瘦高个的少年说道:“虎哥,我就说他命硬,摔了那么多次都死不了。不过也是,像他这种废物,阎王爷都懒得收!”
“听说你引气入体花了整整一年?”另一个矮胖的少年嗤笑道,“我看你还是早点卷铺盖滚蛋吧,留在青峰山也是浪费宗门的资源,还不如回家种地呢!”
前世的苏砚,面对这样的欺凌,只会默默忍受。他无依无靠,资质平庸,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憋在心里,化作修炼的动力,可最终还是落得那样的下场。
但现在,苏砚眼中没有了丝毫怯懦,只有冰冷的平静。经历过生死,见识过人心的险恶与强权的霸道,这些少年人的欺凌,在他眼中早已不值一提。
“滚出去。”
苏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像是寒冬里的冰棱,刺得人耳膜发疼。
王虎三人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猖狂了。
“你说什么?”王虎向前一步,逼近苏砚,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废物也敢命令我们?我看你是摔坏了脑子吧!”
说着,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像前世一样,一把揪住苏砚的衣领,将他摔倒在地。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苏砚衣领的瞬间,苏砚猛地抬手,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一股凌厉的灵气顺着苏砚的指尖窜入王虎的体内,如同针一般刺向他的经脉。
“啊!我的胳膊!”王虎惨叫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顺着额头滚落。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任人拿捏的废物,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而且灵气还如此霸道!
他想要挣脱,可苏砚的手就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无论他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我说,滚出去。”苏砚的眼神冷了下来,眼底深处翻涌着前世被欺凌的屈辱、被背叛的痛苦、被牺牲的不甘,这些情绪化作了彻骨的寒芒,“青峰山是修仙之地,不是你们恃强凌弱的地方。再敢放肆,我废了你的修为!”
王虎被他眼中的狠厉吓得浑身发抖,那是一种经历过生死的决绝与狠辣,根本不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眼神。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曾经的废物,是真的敢废了他的修为。
“我滚!我现在就滚!”王虎连忙点头哈腰,脸上的嚣张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恐惧。
苏砚松开手,王虎像是得到了大赦,连忙揉着自己发麻的手腕,带着两个跟班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草屋,临走时还不忘放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苏砚,你给我等着!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草屋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苏砚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前世的仇怨,今生的守护,都需要足够的实力作为支撑。三天后的外门考核,将是他的第一个战场。他不仅要通过考核,还要让赵昊和王虎等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苏砚盘膝坐回床上,闭上眼睛,开始梳理自己的记忆。前世的他,资质平庸,修炼的是宗门发放的最低级的《基础心法》,进展缓慢。直到临死前,他才在魔域的一处秘境中,意外得到了一部残缺的上古功法——《尘微诀》。
这部功法在前世被他当作废卷,因为它的开篇便写着“以微尘之心,纳天地灵气;以弱小之姿,藏无穷力量”,修炼初期进展极为缓慢,远不如《基础心法》见效快。可直到他临死前,神魂濒临溃散之际,才领悟到其中的真谛。《尘微诀》并非修炼缓慢,而是要循序渐进,根基稳固,如同微尘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到了后期,威力无穷,甚至能逆转乾坤。
可惜,前世的他领悟得太晚了。
但这一世,他有足够的时间,将这部功法修炼到极致。
苏砚深吸一口气,按照《尘微诀》的法门,开始运转体内微弱的灵气。灵气从四肢百骸涌出,顺着特定的经脉缓缓流淌,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丹田。与前世同一时期相比,这一次的灵气运转顺畅了数倍,丹田处的灵气也在缓缓增长。
“大道三千,不渡欺弱之徒;仙途万里,当护无依之人。”苏砚心中默念着自己的誓言,道心愈发坚定,“我的剑,向强而挥,向弱而倾。这一世,我定要让这修仙界知道,微尘聚在一起,也能掀起滔天巨浪!”
窗外的风雪渐渐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草屋,落在苏砚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这个重生归来的少年,眼中燃烧着复仇与守护的火焰,他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三天,他要做的,就是抓紧一切时间修炼,提升修为,为即将到来的外门考核,做好万全的准备。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任人欺凌的“废物”苏砚,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注定要搅动修仙界风云的强者。
他摸了摸怀里贴身藏着的一块黑色玉佩,那是前世从魔域秘境中一同得到的,当时只觉得质地奇特,却不知其用途。直到重生前的最后一刻,玉佩才微微发热,或许正是这枚玉佩,才让他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苏砚握紧玉佩,眼神愈发坚定。这一世,他不仅要复仇、要守护,还要揭开这修仙界隐藏的诸多秘密,让那些被掩盖的真相,重见天日。
夜色渐深,草屋内,少年盘膝而坐,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气,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虽微弱,却执着地燃烧着,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