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村背靠着渭南县,江家大宅则在渭南县城最热闹的街上。采办药材的缘故,沈鱼经常往县医馆去,不过到大地主江家还是头一遭。
望着江家比百年老树还要气派的门楣,沈鱼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她牵着男人,贴着那绵长高耸、覆盖着锃亮鳞瓦的院墙阴影,直至在墙尽头的小巷口拐了进去。阳光终于挣脱瓦沿的遮挡,暖暖地倾泻在她身上。
春天的日头,春天的风,一切和煦而清淡,沈鱼却口角微躁,前方光晕里有人影招手,她轻眯眼睛,瞧见等在角门的辛夏。
“我才出来就瞧着你们了,可真巧!”辛夏朗声招呼。
沈鱼快步上前,目光掠过辛夏与尹五,又落在身边的男人身上,沈鱼想气氛轻松一些,干脆笑了笑,男人见她笑了,竟也笨拙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无知、放松,惹得沈鱼心里反倒做了亏心事一样,有些不是滋味。
院里看门狗吠叫,催着人不敢多停留,沈鱼勾勾手,领着男人到江家角门。
“尹五也真是,”辛夏嗔怪地瞪了尹五一眼,“这点小事还要沈小妹你跑一趟。”
尹五憨厚挠头,嘿嘿笑着。
“不怪他,是我不放心,非要跟着来。”
沈鱼笑着解释,语气温软,“夏姐姐,人就交给你了。”
辛夏上下扫视男人,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咦?瞧着眼神倒比上次清明些了,没那么呆了。”又对沈鱼道:“今日不巧,老爷宴客,伙房忙得团团转。我先带他去庑房安顿,明早认人。你们就别进去了,人多眼杂,带着生面孔不方便。”
沈鱼了然,随即提醒:“夏姐姐不好再叫他傻子了。”
辛夏噗嗤一笑,打趣道:“是了是了,现在是沈家表哥了。”
“惯会羞我。”
沈鱼嗔了一句,把包袱交到辛夏手上,又对男子认真道:“从今儿起你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了,要听夏姐姐的话。”
辛夏接口叮嘱:“少说多做,干你事的好好干,不干你事的看也不要看,可懂得?”
男人哑着说不了话,只对沈鱼点点头。
沈鱼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一时也陷入沉默。
如果可以,她是不忍心送男人走的。但是男人也不能一辈子靠着她生活,自己终究也要嫁人。眼下事已至此,路她给男人铺好了,只能衷心的希望他能在江家凭本事活下去。
话已说尽,沈鱼轻推了推男子的后腰,示意他随辛夏进去。
恰在此时,内院回廊上忽然喧闹起来。
沈鱼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辛夏也踮起脚尖。只见人影晃动,由远及近。日光下,锦缎华服晃得人眼花。一位富家公子被仆从簇拥着,从月洞门行至穿堂。他手中托着一个盖着锦缎的托盘,随行之人嬉笑赞叹不绝。
沈鱼虽未见过江家小少爷,只一眼便有了判断:“当中那位便是江韶柏?”
辛夏点头,眼中带着丝向往笑道:“应是少爷又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瞧着是要送往书房赏玩呢。”
话音未落,回廊另一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压抑怒气的质问:“韶柏!你又摆弄些什么?爹都催问两回了,问你怎么还不来!”
只见一位柳眉倒竖的年轻妇人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个神情惶急的丫鬟。
“这是少爷夫人,秦少奶奶,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辛夏低声对沈鱼道。
沈鱼点头,目光却冷不丁与远处扫视的秦氏撞了个正着。
秦氏的目光原本焦灼地锁定在江韶柏身上,扫过角门时却猛地顿住——宴客之际,家中怎有几个生面孔?瞧着衣着寒酸,不像正路子的,旁边站着的似乎还是江韶柏身边儿那个有几分姿色的丫鬟?
“辛夏!”
秦氏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们是何人?!谁许你带外人进门?”她凌厉的目光如刀子般刮过尹五、沈鱼和她身边的男人。
辛夏慌忙上前几步,屈膝行礼:“回少奶奶,这是奴婢同村的沈家妹妹和她表哥,这位是奴婢同村的铁匠,是来送他们的。”辛夏被秦氏的气势所慑,声音有些发颤,话也没说清楚。
沈鱼心知不妙,连忙上前一步,也福了一礼,“民女沈鱼,见过少奶奶。这位是我远房表兄,新得了府上一个粗使的活计。今日是送他来应卯的,正要离开,不想惊扰了少奶奶,民女这就离开。”
沈鱼不卑不亢的态度和清越的声音让怒火中烧的秦氏微微一怔,想起来前儿是听太太身边的婆子提过此事。
与此同时,被秦氏喝声惊动的江韶柏一行人也停下了脚步,纷纷朝角门这边望来。
江韶柏原本对秦氏的大呼小叫很是不耐烦,但当他目光落在沈鱼身上时,却倏地定住了。
素净布裙,乌发木簪,脂粉未施却眉目如画,尤其那双清澈明净、带着紧张的眼睛,在横眉怒目的秦氏的阴影下,宛如一泓清冽山泉,沁人心脾。
“哦?家里来新人了?”江韶柏眼中惊艳之色一闪,拨开人群踱步过来,一边说着,一边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沈鱼,眼神**裸地透着兴味。
秦氏如何不明白丈夫的花花心思,只是她像是看惯了似的不屑多说,仅上前一步道:“韶柏,老爷和贵客在前厅久候,你还有闲心在此盘问外人,也太没轻重。”随即又转向辛夏,命令道:“杵在这儿当木头桩子吗?伙房那边忙得脚不沾地,还不快带这新来的去认地方上工!”
辛夏如蒙大赦,连忙应声:“是,是,奴婢这就带他去。”她一把拉过还在发蒙的男人,就要往伙房方向走。
江韶柏被妻子当众抢白,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又被压制惯了没胆量发作,悻悻的目光扫过被辛夏拽着的男子,见他虽衣着朴素,但身形高大挺拔,眉目间竟有几分英朗之气,倒是一表人才,若是带出去也是给自己长脸。
何况这辛夏也是自己的丫鬟,秦氏如此颐指气使,显然是没把自己看在眼里。
江韶柏眼珠一转,心中那股邪火和某种说不清的、想显摆的心思作祟,忽然扬声道:“等等!”
辛夏和那男子脚步一顿。
江韶柏几步上前,将手中盖着锦缎的珍玩托盘直接塞到其怀里,动作随意得像丢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喏,你,”江韶柏用下巴点了点男子,语气带着施舍,“这玩意儿,你一会儿送到前厅去,给老爷和贵客们赏玩。手脚稳当点,别毛手毛脚摔坏了!”
男子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突然多出的沉重托盘,黑沉的眼眸里一片茫然,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秦氏见状也懒得再纠缠,冷着脸催促辛夏:“还不快走!前厅都等急了!”说罢率先转身。
江韶柏被王氏拉走,临走前还回头对沈鱼故作风流笑了笑。
辛夏与傻子匆匆离去,沈鱼和尹五也立刻转身,快步走出了角门的小巷。
直到重新置身于熙攘的县城街道,沈鱼才觉胸中那口憋闷之气稍稍舒缓。
“呸!”一直沉默的尹五忍不住低啐了一口,黝黑的脸上满是鄙夷,“什么财主家的少爷,沈小妹你可瞧见他看你那眼神了?和地痞无赖也没甚区别!”
沈鱼深以为然。这位江少爷轻浮好色,毫无担当,行事全凭一时兴起,绝非辛夏良配。只是此刻,她心中更忧的是那个捧着贵重物件被推走的傻子,无心附和尹五。
回南溪村的路上一路沉默。
夕阳西沉,将沈家小院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沈鱼与尹五匆匆别过,轻手推开柴扉。
院内静悄悄,角落里的药碾子孤零零搁在石墩上,碾槽里还残留着些许药末。
屋内,她为男子铺在地铺上的被褥已卷好收起,那个角落空荡荡的,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
沈鱼走回院子,沉默地烧水,沉默地做饭。小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活动的声音,单调而清晰,一如捡到傻子之前的每一天。
沈鱼走到药碾旁,指尖拂过冰冷的碾轮,默默把白日男人碾好的药粉整理好,心里无端空落落的。
与此同时,江府前厅,辛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边低声急促地叮嘱着:“端稳了!千万别摔了!低着头,别乱看!送进去交给小少爷,就是瘦瘦的那个男子,然后立刻跟我回伙房,记住了吗?”
男子紧紧抱着那沉甸甸、覆着锦缎的托盘,黑沉沉的眼眸里读不出情绪。
他听不懂辛夏连珠炮似的叮咛,只对这全然陌生的环境感到无措,下意识地转动目光,四下搜寻着什么。
没有。一个人也不认识。明明刚才还在身边的。
前厅内,有下人凑到江韶柏耳边低语。江韶柏闻言,起身对宾客侃侃而谈几句,随即“啪啪”拍了两下手掌。
辛夏听到拍掌声,心一横,用力推了男人后背一把。
男人抱着托盘,迟疑地迈开脚步,朝着那灯火通明、人声隐约传来的喧嚣前厅走去,渺茫地期待着,可以在里面寻见那张他唯一熟悉的面孔。
这章定时没设置好,发晚了!后续还是正常晚8更新,顺便求个收藏mua~靴靴宝宝们[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