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
宋六娘下巴颏都险些惊掉下来,更不必说旁边的温屠夫,手里的屠刀都差点插地上去。
“你一个寡妇,他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毛孩,你和他成婚?!”
宋六娘认识李桥也算有个五六年,这村子里不是没有不安分守己的寡妇,不是偷汉子就是再嫁了,也有和鳏夫凑活着过了的。但李桥绝对是寡妇里的独一个,独来独往不说,对男情女爱之类的事简直完全漠不关心。
宋六娘一直以为她会孤独到终老,这人是完全不馋男人的,见色起意这种事发生在宋六娘身上很正常,但发生在李桥身上,绝对不正常!
宋六娘越过李桥指着床上的温娇娇尖着嗓子叫道:“这莫不是个狐狸妖精变的!?把人魂勾了去了还是怎得?只睡了一晚上你就要养这么个拖油瓶?”
她对着温娇娇露出来细白的手腕子和脚踝指指点点,“你看看你看看,这副身子骨,细皮嫩肉的,娇贵着呢,能干什么活?成了亲除了摆在家里好看,还有啥用?冬天暖和个被窝子搂着睡觉都嫌硌人。”
刚刚还急着要儿子的温屠夫也倒过头来劝李桥道:“李桥啊,我知道你心善,为着他不愿意给我做儿子你想帮他,但成亲可不是儿戏,他毕竟是我从人伢子那买来的贱籍奴役,哪有买个人来嫁的,说出去不得被人蛐蛐死!”
这两人各说各的理,李桥却丝毫没被说动,一双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床上的温娇娇,俨然一头已经把猎物据为己有的兽类。
“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关上门过日子,我们两个的事。”
温屠夫见她竟认了真,把屠刀收到腰后,“李桥,你也别置气了,既然他这么不愿意做我儿子,我也不强求了,你也不必为了护着他说什么成亲的话,这下行了吧。”
李桥还没说什么,温娇娇闻言急道:“此话当真?”
温屠夫自己的儿子就生得瘦弱,先前见他可怜,又和自己同姓,便想起来了自己的儿子觉得十分有缘。经此一闹现在只觉得此人是个红颜祸水,狐狸精托生,更没了把他当儿子的心思,冷哼道:
“明日我就带你回清河,找那人伢子把你退了换个壮实的回来。”
温娇娇一听温屠夫要把他退回给人伢子,吓得一抖,被退回去的贱籍奴隶多半都是不听话的,必定会挨一顿好打!
他用膝盖跪着在床上往李桥身边蹭了蹭,拉着她的袖口不撒手,“李桥...我不想回去。”
李桥见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摸了摸他乱蓬蓬的脑袋,转身去柜子的最里面掏出一袋子钱来放在在温屠夫手心里。
“老温,我没那么好心,我谁的忙也不想帮,这人我看上了那就是我的。这袋子里的钱是买他身价的三倍,你拿着再去买个和眼缘的吧。”
温屠夫一接过那钱袋子来就知道李桥是认真的了,这里面沉甸甸的分量看样是李桥这几年的全部积蓄,先前早就听说她要攒钱去买头牛犁地好轻松些,再修葺一遍房子买块新地...现在竟为了这小男人全不要了!
邻里这么些年,温屠夫早就把李桥当了半个女儿,他从袋子里完完整整数出了十个铜板,把剩下的还给她。
“就当我白跑一趟,行了,这么一折腾我也不指望能花点钱就买个儿子了。李桥,我这杀猪技术可不能失传,以后我就传给你了,你可必须得学,知道了吗!”
拿人家的手短,李桥从前是对温屠夫那套祖传杀猪秘法没什么兴趣的,现在也只好答应下,要不然谁知道这老头改天又琢磨着去哪绑个儿子回来,他早晚得死半路上。
李桥应了一声,送走了温屠夫又把叽里呱啦的宋六娘赶走,屋子里终于是静了下来。
温娇娇只觉得一场梦一般,李桥就这么买下了他,以后他就是她的人了。
他茫然地看向她,“你真的要和我成婚吗?”
李桥心想,钱都花了,人当然要扣下,但嘴上换了副缓和的语气,“你要是不想的话,就算了。”
面对从温屠夫手里救了他两次又肯收留他的恩人,温娇娇自然不敢说不想,扪心自问,他还是对李桥有好感的,只是远远没到想要和她成婚的地步...
他望着李桥的破土屋,邻里都是粗鄙不堪的乡下人,这地方连洗个澡的水都没有,实在不是个能久居的地方...温娇娇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只要先装作答应李桥成婚留在这里,等熟悉了周边的情况,取得了她的信任,再...
温娇娇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李桥刚刚放回钱袋的柜子上一转,回眸温声道:
“好,我们成婚。”
*
月色笼罩山林,山脚边的村落灯火渐熄陷入沉寂,远处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遥远的鸦鸣。
只见有一双人影从村里离开,一前一后进了山林。
“李桥...你走慢些。”
进了山四下更为安静,温娇娇的声音在李桥身后响起,喘息声格外明显。
“你走的也太慢了。”
李桥嘴上抱怨,但还是停下来等了。见温娇娇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扶着树干累得气喘吁吁,不免觉得他娇气,“这才刚开始爬山,还有段路要走呢。”
见李桥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他撇撇嘴委屈道:“是天太黑了,我看不清路,怕踩空。”
李桥站在他上方的石阶上,看破他牵强嘴硬的理由讽道:“谁叫你非要晚上出来洗澡的。”
不提还好,提起这件事温娇娇就气得够呛,上午温屠夫和宋六娘走后,李桥午后照常下地干活去了,只留了他一人在屋里。他本想自己在院子里转转,没想到刚打开屋门就发现院外站了好些莫名其妙的村民。
他们有的倚着树有的坐石头,目光却都落在他身上,嘴上嘻嘻哈哈笑着,对他指指点点,甚至还有过分的男人朝他吹口哨。温娇娇吓得躲回到屋子里,隔着窗户见他们却没有要散开的意思,直到李桥下地回来他们才一哄而散。
想到这温娇娇就委屈,又觉得李桥和这些村民都是一帮人,便连带着看她也有些气:
“应该是谁叫那些村民守在别人家门口看热闹吧?他们就没有自己的事做吗?简直...游手好闲,粗鄙无礼!”
李桥也不否认,“让宋六娘知道了的事情,从她出了我家门开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全村人就都知道了,也不奇怪。”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了些安抚的意味道:“这村子不大人不多,大家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过惯了平静日子,遇上件稀罕事难免觉得新鲜,过几天就习惯了,你别在意。”
温娇娇只得道:“好吧...”
他正垂头丧气,李桥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月光柔软地落在她的掌心,照出她清晰可辨又有些粗粝的掌纹。温娇娇下意识抬头,见李桥背着月光朝他微微笑道:
“不是觉得黑吗?我牵着你。”
不知怎得,这幅画面落在温娇娇的眼里,倏然让他的心跳漏了那么一下,鬼使神差地就把手递了过去。
月下林影之中携手漫步...倒也算得上浪漫。
温娇娇正这么想着,结果突然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道拎着他的身子往前一扽,李桥几乎是单手提溜着他往山上走,根本由不得他拖拖拉拉。
“啊啊!李桥你慢点——啊啊啊我胳膊疼!”
就这么连拖带拽地,李桥把温娇娇带到了隐秘在山林之中的一处溪泉,在这块半山腰处竟有块平整四方的清池,溪水从不高不低的山石上不急不徐地铺下来,被月光一打泛起银白色的碎光。
静夜里唯有潺潺水声萦绕空中,温娇娇被这一幕美得忘记了登山而来的疲累,周身的不适都被荡涤冲刷干净。
“这里...好美。”
这里李桥来过许多次,山中景色对她来说稀松平常,不过在夜里来溪水处确实不经常。她也跟着多看了两眼,随后便开始脱衣服。
温娇娇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
李桥莫名其妙,歪头问他:“洗澡啊?要不咱们来这干什么?”
“我知道要洗澡,但你也不能直接脱衣服啊,我、我还在这呢。”温娇娇站也不是躲也不是,急道:“那你先洗,我去周围转一下,你要是好了就叫我。”
李桥嫌他麻烦,两个人一起赶紧洗完回家睡觉得了,非要一个等着一个洗,等弄完都大半夜了。
她也没直说,照旧脱衣服,随口道:
“随你便吧,但我可告诉你,这山里晚上可不平安,你别走太远。”
温娇娇果然神色一凛,“这山里...莫不是有凶兽出没?”
“凶兽?”李桥闻言自顾自笑了一声,脱衣服的手蓦然停住。
夜里山林间穿梭的风细柔微凉,绕过人的后颈,带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冷意。李桥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发光,她紧紧地盯着温娇娇,压低了声音道:
“也许,是比凶兽更可怖的东西。”
李桥看着温娇娇的目光偏移了三分,如有实质般落在他的身后,她猛然睁大了眼,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抬手指向了温娇娇的背后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温娇娇根本不敢顺着李桥所指回头向后看,闭着眼扑到了李桥身上,他身子骨再弱也到底是个男子,李桥没设防的情况下被他整个人压下来向身后仰倒下去。
恰好她背对着池水,两个人交叠着掉进了水中,打碎了一池的月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月光入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