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城西的轮值守军十分困顿。
多年安定,巡防大多数也是防一些小贼,但是该有的形式还在。夜巡过后,小队里几人在休息,还有两人在城头闲聊。
聊着聊着,其中一瘦子“咦”了一声,眯着眼看向远处。
西侧是延绵不绝的邙山山脉,人迹罕至。山林黑青,山内蛇虫蚁兽颇多,不乏有大型野兽出没。平日住在山脚下的猎户去打猎也是两三人一行,相互照应,入夜后更是危险,山上方圆百里几乎不见人烟。
此时山上浓雾弥漫,有若隐若现的火光,在山体内明明灭灭,这火光还在向山下移动。
另一人也瞧见了,对那瘦子说:“可是猎户未归,此时下山回家?”
“不像。”瘦子摇摇头,眼睛细长,有些贼眉鼠眼的样子,可是目力极好,又看几眼道:“这人有点多。”
不消须臾,刚才点点火光竟然越来越多,还排成了长队。
“这不会是鬼火吧?”
“呸呸呸,怎么可能。”瘦子看着那处,越来越觉得不对,喃喃自语:“这火光这么多,光能看到的这有上百人了吧。”
又想到了什么,捏紧腰间的刀鞘,眼睛盯着火光,紧张道:“是鬼火倒没那么可怕了,就怕是人!不能拖了,我们向上边报告一下。”
等了一会没听到身旁的人回应,回头一看,那人站在那一动不动。
瘦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罗?”
他被这一拍软倒下去,脖颈上一条微不可察的细细裂痕,随着倒下的动作血迹大片炸开来,流了满地。
瘦子满面惊惧,察觉到危险的瞬间,双腿一软,身子猛地往前一扑,整个人狼狈地趴倒在地上。
就在他刚刚所处的位置,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划过,便是利物重重打在石砖上所发出的清脆响声,格外刺耳。
瘦子心有余悸地缓缓回过头去,只见原本平整的城墙处,一块砖头已经被击得粉碎,碎砖四处飞溅,有几块甚至溅到了他的脸边。
“来人!!”瘦子声嘶力竭地喊着,连滚带爬地朝着不远处几个正在沉睡的人奔去。
到了那几个人身边,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拼命地摇晃着他们的身体,可任凭他怎么用力,那几个人没有一人动弹一下。
瘦子眼神中透出悲哀。
都死了。
他拔出刀,四处张望,冷静了几分,向烽火处跑去,便见面前一广袖女子翩然落下。
那女子千娇百媚,声音动听:“还挺能躲。”
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所有人都解决完,江凝拍拍不见灰尘的衣服,站在城墙边远眺,浓雾逐渐消散,火光之下,铁骑沿着下山的路奔袭。
她抽出巡防其中一人的刀,在几人的伤口上都补了几下,即便有人再查,也看不出原本伤口的样子。
算了算下次换防的时间,应当不需要她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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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兵戈刀剑,喊杀声,惨叫声,哀鸿遍野。
天空铺着黑灰色的烈火焚烟,地上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弃刀,短剑,长枪,巨石,断肢残戟。
她看到自己一身银甲,坐于战马之上,头发高高束起,银甲上飞溅的血花,脸上都有许多,手中拿了一块布锦擦拭染红的长剑,面色严肃,眼神冰冷,身后是乌压压的黑骑,旌旗飘扬,更显肃杀之气。
面前有人压着一络腮胡,身披战甲,看着地位颇高,兵士猛踢他膝盖让人跪下。
她开口:“城中你们抓了一些妇孺,人都关在哪里?”
那络腮胡受了许多伤,依旧声如洪钟:“哈哈哈,成王败寇,要杀便杀!”
“只是没想到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手上,你们萧氏是没人了吗?”
她居高临下,下巴微抬,斜斜地睨着,方才两军对峙,这人还放狠话:小娘子输了来我帐子里,让我讨个公主来玩玩。
此刻权利易位,阶下囚依旧嘴硬。
她丝毫觉不出冒犯,声音平稳:“现在说出来可以给你个痛快,不说的话只是费些时间查找。我会砍断你手脚,留你一命,送回你父亲那边。”
送回去丢人现眼,无异于凌迟处死,怕是亲兄弟们都要上来吐他一口。
那络腮胡听到此处才开始咬牙切齿:“小小年纪如此狠毒,你杀了我吧。”
擦完剑,懒得再多费口舌,对手下人示意,那人便被拖下去,叫骂声逐渐远去,最后便是几声惨叫。
她回头对身后的人说:“叫人打一副鬼面给我。”
这时上来一青衣人,那人说道:“沧州被俘的老幼妇孺均已经寻到,没有找到她。”
“姜氏姐妹都会些功夫,说不定已经逃走了。”
她将手中的剑收起,目之所及,周围燃烧的火焰未熄灭,空气中十分燥热。天空黑灰,入眼皆是不堪的画面,胸中郁郁,她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景象全变了。
没有战场,没有刀剑,入眼的是温暖的房间,帐顶的花纹绣的漂亮,桌上摆着新开的百合,香炉烟雾升起,十分好闻。
只是有些干燥,有些热。
落雪摸摸脸,看着手上,没有血迹,身上穿的也不是银甲。
摸到旁边,长曦不在。落雪坐起来,很是茫然。
她明明记得告别了青姨和阿桃,离开了小院,离开了沧州,路上长曦给她说故事,喂她吃甜糕,遇到溪流还下去抓鱼抓虾,为何现在还在小院房中?
记忆变得十分混乱,再也分不清此处是现实还是梦境。
耳边传来喊杀声,惊慌的叫喊和孩童的哭闹声。
落雪捂着耳朵,惶惶不安。隐约知晓自己越病越重,却不知如何自救,想对长曦说,却连话都说不出。
到底哪里才是现实?到底怎样才能摆脱?到底如何才能不受折磨?
长曦,长曦。
每次她不在时,落雪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焦虑,好似有戒断一般,急需长曦的拥抱,气息,亲吻。
太过依赖,永远都不可能独立行走。
这些声音越来越近,有战马嘶鸣和女人的惊叫,窗外泛起红色的火光。
是有歹人行凶?
她想起青姨和阿桃,长曦不在,若是有歹人闯入,只能她去保护。
落雪披上衣物翻身下床,将太渊取出,握在手中,心跳如雷。
穹州时,她不能改变卖身女孩的命运,她自己思维滞涩,都要靠长曦护着。她的血能救小萝的母亲,也是靠长曦的药方。如今有歹人行凶,她只能靠自己。
青姨是朋友。
这想法仅在一念之间,打开门,不远处火焰扑天,将夜空烧红了半边。
骨髓深处渗出恐惧,落雪握紧了短剑,咬咬牙。
管它现在是不是梦,梦中也要把人救了!
小院的大门嘭地被打开,平日里帮忙烧水的丫鬟踉跄跑进来,大喊:“快跑!”
落雪奔上前去,小丫鬟倒在地上。
来不及恐惧,她捞起人,那小丫鬟推开她,急道:“你快走!”落雪被推到一边,抬手看到自己一手的血。
她跟长曦学过点穴,点了丫鬟周身要穴止血,将人藏到墙角。正要翻进青姨的院子,却被一人拉住。
墨阳眉头紧锁:“主人,事出紧急,他们人数众多我们抵挡不住,先走再说。”
落雪认得这个人,挣开手臂将太渊横在胸前,崩出两个字:“救人。”
随即脚下轻点。
青姨家的院落大很多,落雪提气跃向房顶看了一圈,见到青姨抱着阿桃,被一歹人拖着走。
她纵身逼近,划出一道剑气打在那人身上,那歹人瞬间倒地不起。
两人来不及说话,阿桃在青姨怀中不哭不闹,青姨往后院跑,落雪急忙跟上。
青姨边跑边说:“落姑娘,花房下有烧火用的地窖,有通风口,可以临时躲避,就在夹竹桃树下。”
院中有更多的人闯了进来,在身后追着,口中嚷着:“在那里!”
跑到后院门口,青姨突然将阿桃塞到落雪怀中。
从未抱过孩子,左手中还有剑,她赶忙藏起锋刃,孩子身体的重量便全在右臂上。
忍者剧痛和颤抖,落雪抱着人惯性地往前跑几步,回过头看着门口的青姨。
青姨满面怆然,两行泪流下来:“照顾好阿桃。”
随即一支羽箭贯穿了青姨的胸口。
“青姨!”
“阿青!”
孩子叫喊歇斯底里,挣扎着身体前倾向青姨的方向,落雪抱紧阿桃,脑中噼里啪啦地炸开无数烟火。右手腕的剧痛和前额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光斑晃动,一片模糊不清。
再看清时,青姨双手扒着门框,口中溢出鲜血,与落雪遥遥相望。她挣扎着关紧后院的门,落了锁,凄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快走!”
“快走啊!”
阿桃在落雪怀中拼命的挣扎,墨阳解决完周围几人,追过来在孩子后颈一点,人便没了动静。
后院的门被大力撞击,看起来撑不了几下。
落雪眼珠透明,眼底有金色纹路,墨阳想去接过孩子,她却不肯松手,抬脚向花房走去,打开夹竹桃下的地窖,带着花房中一桶水跃下去。
墨阳没有下地窖,将入口掩藏,待有人闯进来,他便与人缠斗一番,杀了几人再逃向别处将大部分人引走。
剩下的找不到人,一把火将花房周围草甸子点个精光。
地窖中温度升高,几乎能听到烈火焚烧的声音。
头痛欲裂、
好没用啊……要去救人却被人舍命救了。
好热啊,喘不过来气。
她要是哪天一直活在梦中,会不会再也见不到长曦。长曦会不会忘记她。她会不会忘记长曦。自己记性这么差,若是真的忘记了,日后见了怕也是形同陌路。
她还记得离开沧州那天长曦说:“生离死别,人之常情。”
如果那日的离别是梦境,她又是从何处听过这些话。当时还尚且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如今又算什么。
落雪撕了块衣料浸湿,给阿桃一遍遍擦脸降温。
胸口发闷,极其难受,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若是不舒服,长曦总是能很快赶回来,这次一定是在梦中吧,不然为何一直看不见长曦……难受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
她拿着衣料的手顿住,手腕上的镯子纹路在黑暗中泛着红色的光。
墨阳再回来时,花房只剩下黑灰色的四面墙和房顶的架子,房中的花草惨不忍睹。
打开地窖,她抱着孩子出来,脸上身上有许多黑灰色。
茫然了一会,萧景璃巡视周围,眉头都没皱一下,直到看到怀中的孩子,满面震惊。墨阳立在旁边,还在想怎么跟失忆的人解释,情况复杂。
只见萧景璃将睡着的小团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声音颤抖不可置信:
“这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