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风雨自堤来 第16章 严冬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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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的日出也是冷而稀薄的，仿佛只是一团金色的气团，从山的夹缝里慢慢跳出来。

踩着半化的冰河，束星摇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掉进冰下的水里。脚下传来轻微的喀嚓声，束星摇心一凉，迅速提气轻身，将支撑在两脚上的重量分卸开。

悬着一口气看了脚下出现裂缝的冰层良久，束星摇确定不会断裂才松气往前走。

对岸立着的宿行霜第十一次数清她离岸边还有多远，终于忍不住拧眉，口气很冲：“你能不能快点天都大亮了！”

束星摇不甘示弱：“你身法厉害是你厉害，可别觉着哪个都跟少爷你一样是天道亲儿子！”

说起神道，确实可以认为是天道亲孩子，据她所知，神道是此方世界最早的一批“民”，是天道手把手整出来的。古二十二氏都是，区别是，神道选择了天外天，古氏愿意在人间。

不过束星摇可以肯定宿行霜是十几代神道中人。他那脑子，跟没出过家门似的。光看着噱人。

宿行霜看起来想把她撕了。所以束星摇加快了速度，在宿行霜破口大骂之前上了岸。

她不太敢听第二遍对方的骂话。听一遍想笑一遍。昨夜跟宿行霜扯车轱辘扯了半天，宿行霜要她先帮忙找人，她趁其不备又是一拳，把他下巴给弄破皮了，他就开始大骂。

反正骂的很有水平。搞笑水平。

“我觉得吧，你把这山头削上一座，州主人保准现身，找都不用找。”束星摇怂恿他。

宿行霜在那儿扭捏了一阵，言之凿凿：“有人试过，这条路走不通。人家嫌动静太大。”

可是你又不是请人家出面，你是要杀人家啊？

束星摇试图理解出宿行霜的深层含义。大概是州主人觉得这个“有人”削了山头，动静太大，扰了祂的清净，祂恼了，然后“有人”就惨了......

踩着土黄色的草梗想了想，在草梗被压得直不起腰、显出一丁点凄凉之景后，束星摇再次献计：“隔空对话吧。”

“虽然丢人了点，但是只要不是聋子，相信对方一定不会对挑衅之言置若罔闻。”一见宿行霜不可置信的表情，束星摇就知道要他喊没戏，赶紧补充了一句，“我喊。”

宿行霜眉头舒展了一下，很快紧锁，轻声提醒：“来了。”

风势骤变，仿佛空气里的尘埃与气流一齐沉下。

“严冬里也能生春吗？”束星摇自言自语道，她没有转头去看，只是盯着脚下重新焕发生机的植株，每一处草梗的脉络都逐渐变得清晰，密密麻麻的如同针脚。

宿行霜拿手肘捅了一下她，束星摇慢慢的沿他的目光遥遥看向来者。对方的虹膜是蜜色的，糖霜似的，看起来很甜，他的下垂眼也同样的甜。那人是个年轻人，轻轻搭下来的睫毛居然是金色的，也许是金黄色，束星摇不太分得清。

他们在风里对视良久。

从束星摇的角度看，他在看宿行霜。从宿行霜的角度来看，他定是在看束星摇。

他站在更高的山坡地，站的太高了，大风将他的衣摆卷起，几乎没有落地的时候。他穿的有很多层，所以卷起来的时候衣摆翻飞如云。

有细微的水流声传至耳畔。听起来似乎他们来时的冰河已经解冻，水流裹着成型的冰堆冲刷河岸，像是潮涨潮落。空气的温度和湿度明显上升了些，束星摇脖子有些酸，低头揉了一下，觉得脸上被水汽糊成滑腻一片。

简直是蒸拿房。十分湿润版本。

连云雾都悄无声息的围拢住这个地方，虽然束星摇依然能看到对方的脸，但周遭的一切都在隐去痕迹，更远处的山脊线，触目可及的雪地，地上的杂草，通通都被模糊。

她摹描不出来对方立着的的那块巨石的轮廓线。

自打跟弇兹交流过后，她发现自己对于这种恶意不是很足但半天不开口的家伙，忍耐力显著提高。

宿行霜没什么表情，瞳光却无比清明，她隐隐觉得这是在跟对方用眼神交流。

“那个，我能不能说话了？”束星摇做不到干瞪眼这么久，一清嗓就问道。

那个人可算有了反应，嗓音清湛：“请便。”

“你睫毛很好看，天生的吗？”束星摇问道。事实上不只是睫毛，整张脸和穿衣风格都很好看，是好看，不是男人的帅也不是女人的美，就只是好看。考虑到夸对方你长得真好看，是天生的吗不太礼貌，束星摇只问了睫毛。

让人意外的是，宿行霜忽然动了。他一剑飞出，仿若游龙起舞，伴随着极为仓促的龙吟声，平地起惊雷般，一下子破开他们身前云雾。

只见无数只尸手从雾里探出，无一例外都被厚厚白纱缠得严严实实，但那股子腐烂的尸体味和手指的形状还是让束星摇判断出了是尸体身上的部件。

束星摇没看清宿行霜的剑是打哪儿拔的，反正她也没剑，只有把破匕首。

眼下看来，跟尸手搞近身战蛮危险的，那裸露的一点指骨尖利得离谱，她不想试试被划拉一下是什么滋味。

宿行霜没空管她，他随剑一同飞至那人身前，挥剑极快，剑光似罗网。那人不慌不忙，动都没动，只是用剑气相接。束星摇粗略一看，已经过了两三招，估计宿行霜抽不开身替她解围。

当然，她看的这么明白是因为她就在原地没动，等她看完战况回过神来，好几截指骨都快要戳到她身上。束星摇用真气化剑势，斜推而出，稍微震开尸手，给她留个喘气的空间。

束星摇琢磨着刚才这个顺利的真气化剑势过程，觉得再来一次就不行，已经忘了是个什么过程。

高空石裂，碎石滚滚而下，有些飞溅的远，砸在束星摇附近的地上，余响清脆而尖锐。

束星摇背后被轻拍一下，下意识僵住了，比她僵住更快的，是后颈被冰冷的指尖戳住的触觉。她肯定那人留长指甲，指不定还是假指甲。

“别动。”

那个人的声音平缓而直。束星摇本想高举双手的两只手默默垂下。

尸手依然在前方缓缓逼近，最后几乎贴着她的脸，那股子尸气让她想吐，束星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后颈那指头大概弯了一下，反正是没戳进皮肉里。

束星摇觉得这人虽然手凉，周身温度还挺暖和，像太阳一样，她问：“能不能让我往后站站，我闻着这些手难受。”

没有反应。那些尸手还更来劲，用那森白的指骨尖儿往她脸上戳。眼瞅着有根骨头直直往她眼里戳，束星摇把眼一闭，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束星摇建议：“你要不然把我打晕吧。”

早就该知道宿行霜一点不靠谱，刚出家门的神道，在人家州主人地盘盘算如何杀了他？还说什么毁了天外天，现在听来都是过过嘴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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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中，头顶的滴水以一盏茶一滴的速度往下落，地上基本没有水，干燥的甚至旱，地面却明净得仿佛刚被水泼过。

含糊的嘶吼声此起彼伏，没完没了的尸体从更深处涌出。空桐跟竹漪一拳一脚一个诈尸尸体的时候，还在互相埋怨。

“都怪你了非要碰棺材。”

“你不是也想看尸体长什么样吗。”

“想看不一定要看啊。”

“你自己说你说的是人话吗。”

空桐一拳落空，当即调整出拳姿势把那一拳追补回来，砸得尸体彭一声倒地，叠在身下的尸山尸海中。

洞穴高度有限，竹漪估计了一下堆尸体堆成的这个高度和厚度，觉得后面的尸体应该爬不出来了。她一脚下去将尸体堆缝隙填满，语速飞快地说：“撤吧。阿姐那边应该完事了。”

空桐把流血的掌心往壁上一抹，点头表示赞成。

两人抽身后撤，退到穴口位置，掷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符纸被催动，迅速燃烧起来，眨眼便化作了灰烬。

洞穴顶塌落，巨石轰隆一声倒下，将洞穴口完全掩盖住。看上去只是一堆乱石，跟周围的石头堆环境融合的相当完美。

空桐拊掌一笑：“不愧是我们。”竹漪半推半拉着从这里离开，空桐一路上嘟嘟囔囔个不停。

“真不明白，阿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帮她的人，为什么要让她走啊。”空桐语气罕见的有些闷闷不乐。竹漪叹口气，拧一下她的脸，开解道：“因为太恨了，就算自己一个人，成功的概率很小，也总想试试吧。”

空桐的表情狰狞了一瞬间，很快恢复如常，“我知道。我就是有点......烦的想杀人。”

脚下的碎石一踩就会响，发出咯嘣的声音。平心而论声音不算大也不难听，但心情不好的时候，什么都是错。

竹漪的真气拂过路面上的碎石块，待安静些许，不咸不淡的说道：“安分些吧。阿姐收拾我们的烂摊子够多的了。”

空桐回的很快，只是有点敷衍的哦了一声。

回到营地已经正午，太阳挂的老高，光线也不够浓。大老远就飘来烤肉味。

空桐闻见了，一个箭步冲上去问火旁的人：“什么肉什么肉好香！”

烤肉的是个小麦肤色的青年，眉清目秀，穿云纹窄袖衫，闻言安静瞥一眼空桐，回答道：“妖兽肉。”

空桐皱了皱柳眉，不悦道：“我知道是妖兽肉，我问的是什么妖兽的肉。”

对方似乎觉得她很麻烦，想快点打发走人，便压下不耐烦，答：“雪山之巅千年雪莲兔子精。”

饶是空桐也不由一怔。

一听就是随口瞎编的嘛。

竹漪倒是不废话，上前把对方手中的签子劈手夺过来，笑意盈盈。“嗯，我们两个知道了。先谢过解颐你的，雪山之巅千年雪莲兔子精烤肉了。”

被称作解颐的青年并不介意，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提醒：“有点烫。”

空桐嗯嗯了两声算作应答，垫了一层厚厚的东西才在火旁坐下。火光映照在她葡萄似的眼睛里，像一朵火，有花的形状。

竹漪先切了一小块肉尝尝味道，问无所事事在一旁烤火的解颐：“你放佐料了吗？”

“是啊。你们之前烤的肉太没味道了。我就......哈哈，就去买了点佐料。”解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

“怪不得这么好吃。”竹漪了然，又有点犹豫。“虽然想给你分点，但我记得你不是不能吃食物吗？”

“他能，他只是口味比较刁钻。”空桐忽然插嘴。

解颐不吭声了，看起来是默认。

三人一时无言。

“说起来吃这么多，你们怎么不见长个儿？”解颐提出了疑问。

离他最近的竹漪推搡了他一下，暗自表示不满。“说什么呢。你见过高个儿玄牝？”

“薛扶疏不就是吗......”解颐欲言又止。因为他对面的空桐狠狠瞪了他一眼，“人家是嫁出去的。不算玄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