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午门,再过几道门,便到了金水桥,桥后的内门早已洞开,一阵东风从身前扑来,卷起地上一层尘灰。
“前面再穿过三道门,就到了太极广场和正殿。”良知秋熟悉宫中布局,低声嘱咐,“进入太极广场之后要加倍小心,广场四周地势高,而中央下沉,一旦被包围围剿就很难脱身。”
佟十方点点头,“万一被困,能走一个是一个,不要有顾虑。”
良知秋却道:“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熟悉皇城的走向,万一被困,你们先走。”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九郎将佟十方的手攥在手中,目光坚定道:“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要走也要一起走,不管遇到什么,共同进退。”
三人目光交汇,胸臆顿然开朗。
迷惘的前路上,孤勇的热血中,好像在这一刻全都拥有了意义,灵魂也找到了归处。
惊涛骇浪虽至,但他们已不再孤身。
原来人这一生,只需要活对几个瞬间。
佟十方心中是说不出的感慨,千言万语中,她握紧二人的手,“多谢二位,生死与共。”
前行又一刻,三人终于踏入太极广场,广场是宫中用于阅武及祭祀的地方,本就地域宽阔,此刻更显得空旷,只留下几尊镇兽和蓄水水缸。
就在三人走到广场中央时,天顶光线猝然暗淡下来。
良知秋举头望去,不由一愣,“这是……天狗食日?”
只见沉寂的天幕上,出现一个巨大黑影正缓慢的吞没太阳,转眼间,头顶便只剩下一个巨大暗淡,几乎无光的光环。
四境转眼进入了黑夜。
佟十方心头暗忖,“古古怪怪,总觉得就连这日全食都像是提前安排好的,我们尽快入殿。”
三人立刻向正殿快速靠近,岂料脚刚蹬上第一节阶梯,天顶上便传来一声轰鸣。
三人下意识后跳闪避,下一瞬,便见一个拖着火焰的铅球砸在三人方才落脚的地方,冲击波将白玉台阶硬生生掀裂,石屑与灰尘伴着灼热气浪呼啸冲天。
“天无光,地无常,生人哭,鬼断肠。”随着一声唱,殿脊上冒出三个人,那三人均是一身白衣,连脸上也糊了一层白纸。
正中为首的是个女子,从背后甩出一物,扛在肩头,是一把漆黑的伞,“我就说好端端怎么遇到天狗食日了,这可是大凶之兆啊,原来是有人敢私闯宫门,不知死活。”
九郎一眼认出,低声道:“是千机伞。”
良知秋则在沉吟中神色巨变,“怎么会是他们?”
“你认识。”
“嗯,在宫中礼佛节上有过一面之缘,拿伞的这个是陈太傅的千金。”
他又望向太傅千金身侧的瘦高男子,只见那男子身穿一套漆黑的护胸铠甲,铠甲双肩上各有一个巨大的折叠弩臂,正是玄甲弩,“那个穿着护胸甲的,是陈太傅的公子。”
“还有一个呢?”
太傅之女身侧另有一名男子,此人身材高大,本该是双臂的地方被一对构造复杂的金属炮筒所代替,刚才便是他向三人打出的第一炮。
“这个拿着破山炮牙的,想必是周太保的公子了。”
佟十方低声道:“明白了,这是寻仇来了。”
“良知秋,不亏是昔日锦衣卫,你可真是好眼力。”那太傅之女单脚踏在殿脊上,高声接话:“只可惜了,你这么一个好好的中流砥柱,却和两个江湖野狐禅混迹在一起,根本是自降身份,如今你更是鬼迷了心窍,居然敢直闯正殿,你是何用意?”
佟十方闻言冷笑,“都提刀到了跟前了,还问是何用意,你是不是有点蠢?”
这太傅之女原还有几分娇纵嚣张,听她出言不逊,正想反击,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佟十方脸上时,却被那生冷的眸光回击了一下,佟十方的眸光好似冷刃贴颈,令人胆寒。
知道不好操之过急,她压了压气焰,“那就是说,你们承认要造反了?”
“小丫头,今日你寻你的仇,我寻我的仇,本是两件事,不过如果你硬作这拦路虎,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但在动手之前,我要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昔日三公为何而死?”
“为何?”
“问的好,你该去问问你们的小圣上。”
殿顶三人闻言对视一眼,随即放声大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所以呢?”
“哦,原来三位是明白人。”佟十方笑道,“你们连杀父之仇都可以不计较,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真可谓非常人也。”
“愚蠢,”听出她话中讥诮,那太傅之子夺声应呵,“什么恩,仇,只有你们这些没有选择的下等人才会计较,这世间,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亲情骨血恩怨,这些不过都是过眼云烟,死人账是死人的,活人路才是活人的,与其替老头背那死人债,不如为圣上分忧,一展宏图大业,前程在握。”
“不错,”太保之子亦高声道,“在这世间依附强者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太傅之女眉梢高挑,目光里满是轻视,“佟十方,当初你为圣上除三公,不也是贪图功名利禄吗?怎么,自己得不到了,就开始摆这清高样了?”
佟十方并不解释,只笑着点头,“好,好得很。”
“好什么?”
“我很高兴你们是来纯找死的。”
“你什么意思?”
“我原以为你们今天在此拦路,是想为至亲报仇,我还琢磨,你们少年志气,热血可敬,我或许应该手下留情,饶你们一命,但既然不是,那待会儿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她话音一落,三人立刻仰天嗤笑。
“佟美人啊佟美人,你事到如今还没认清现实吗?”太傅之女将千机伞举至面前,眼中满是自足和欣赏,“属于刀客剑客的兵器世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江湖是机甲的天下,是朝廷的版图,你这么闯,无意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小小年纪废话怎么那么多,我不嫌弃你们四肢纤细,你们也别嫌我东西老土,”她反手抽刀,噌一声将刀立在身前,“我的大刀好不好,等你死了你就知道了。”
“口气这么大,那就试试吧。”那女子声线一拔,声音在广场上回旋,“列位!今日既是你我立功之时,也是为圣上尽忠的一日,千万别让这些江湖余孽染指皇城,给我上!”
她话音一落,便见无数白衣人身持机甲,从太极广场的四面八方涌出,向三人迅速包抄而来。
所有机甲武器都在蠢蠢欲动,发出交叠在一处的机械金鸣声。
“诸位!让我先来!”那太保之子将双臂上的炮筒猛然相击,炮筒内侧有两处机关,在撞击后迅速添弹,随即炮筒直指三人,“我送你们一个开门红!”
炮弹接连向三人飞来,三人立刻闪避,窜入机甲阵队,刻意在人多的地方蹿行。
只见那炮火没头没脑的朝着三人乱轰,不但没能追上他们,反将自己人炸的满地开花。
“当心点!”太傅之女立刻咒骂:“你乱轰什么!”
“你懂个p!我这叫宁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万一!”
太保之子从殿檐上纵身跳落,向佟十方快步奔去,与此同时炮筒再次撞击填弹,炮弹脱镗而出,向佟十方身后追去。
佟十方先一步察觉到身后异样,立刻抓住袭到胸前的一把武器,脚下一蹬,翻身而起,便撑着那人的武器从他头顶掠到他身后。
那人双臂被强行反折,无奈手中武器又与机械臂相连,行动被限,只能眼睁睁看着连环炮弹炸穿自己的腹部。
如今的机甲武器比早前佟十方所遇到的精进了太多,无论是摘人头颅的弯月银索,还是重击的抡锤,其速度和力量都不可小窥。
好在三人早有无数次与机甲武器交手的经验,混战中无需多言,早有默契,刀枪锏通力合作,各自劈挑横斩压,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破绽,见招拆招,几乎招招见血。
一夕之间,太极广场上鲜血飞溅,绮丽又诡谲。
眼下最难对付的还是那一对破山炮牙,它填弹速度快,攻击范围大,好在操纵者自身并无牢固的武功底子,因此用巧计可以击破。
天色昏暗,看的并不分明,倒是有利于三人。
佟十方边战边游走,对九郎和良知秋快速嘱咐,“你们一左一右引开破山炮牙的炮火,我来攻他。”
她丢下这一声,便飞身跳入机甲群,同时快速脱下鲜明的外衣,只剩下里面的黑衣,也不出刀了,只余下脚步闪电般穿行,登时就看不清行踪了。
太保之子见她刻意躲避,以为是她乱了手脚,立即高声对身后殿脊上的二人道:“我说什么来着!只要我一人就能杀了佟十方,你们还不信!”
见他情绪高涨,得意忘形,良知秋与九郎便心知时机成熟了,二人立刻集中向攻去。
太保之子见状热血澎湃,忙将炮筒对准二人,“大美人儿!你今日好赖躲不掉!我先轰死你的相好们再送你上路!”
炮弹刚出膛,九良二人便一左一右的分开躲闪。
那太保之子杀的兴起,双臂分开,向左右分别追击,这一举,便让自己胸前落了空。
他杀的正欢,完全没察觉到佟十方已经绕过眼花缭乱的机甲,矮身在人群中,直到奔至他身前,才入豹猫般从人后一闪而起,紧接着一道青光自下而上飞挑,瞬间将太保之子的脸皮从中切开。
他惊吓的大声吼叫,还来不做出反应,却那见青光又自上而下一斩,他的一对胳膊便连带着炮筒高高飞起,最终砸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鲜血喷溅而出,他痛的几乎晕死,跪在地上呜咽低吼,“我的胳膊!”
机甲营的人以为仅需请出榜三破山炮牙,就能轻易解决三人,却没想到会是如此。
那带队的太傅之女立即从高高的殿脊上滑跳而下,“废物!打不过一个女人!”她用伞尖指向太保之子的背,射出几根银针,“还不给我起来继续战!”
对方的身子却只是颤动一下,便向前一栽,再没了生气。
其余机甲人在陨铁脊枪和狼牙锏的攻势下,本就死伤惨烈,逐渐有些招架不住,现在见榜三武器都被缴了械,马上就沉不住气了,纷纷向后撤退。
太傅之女见状立刻高呵一声:“哥!拦住他们!”
“我看谁敢跑!!!”太傅之子应声怒吼,十指猛然握拳。
他十指上各有一个银色指环,牵着细长的银丝,联动着肩上折叠弩臂,那两处弩臂迅速舒展,如同雄鹰卧在他肩头。他只动了动手指,玄甲弩便向下射出一排弩矢阵,可谓无差别击杀。
“当心!”
九郎与良知秋闻声从厮杀中脱身,转身迎战弩矢,枪和锏同时向脚前青砖一插,再向上一掀,青砖迸裂,渐次飞起,在二人面前形如屏障,将弩矢阵挡下。
但其他机甲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一时间负伤无数。
太傅之子飞落广场中央,“这是给你们的教训,谁有退意,就统统是这个下场!”
前有榜二玄甲弩,后有无数机甲围剿。
良知秋与九郎立刻变换战术,背靠背作战,在抵抗玄甲弩的同时,也为佟十方扫除背后危机。
另一边,那太傅之女已站在太保之子的尸首边,与佟十方隔空相望,不忘讥诮,“这么漂亮的美人,干嘛急着去下地狱啊。”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快了。”太傅之女踢了一脚地上尸体,“你先杀人家爹,后灭人家种,造这么大的孽,可不就快了嘛。”
“哦?”佟十方将刀杵在面前,双臂耷在上面,“我怎么记得他是你杀的呢?”
“可笑,我何时杀了他?”
“我不过是切了他脸,砍了他的胳膊,他痛归痛,又没死啊,”佟十方冲她盈盈一笑,“他是被你射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