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自己身上本来就带着救命丹药,一人一颗送出后,勉强得到了街坊邻居暂时的时间宽限。
总算被放回了自己的地盘,姜穗欢面上有些心累似的捏捏眉心,问:“这个药引子是?”
“冬杜若,只长在翠微山顶幽谷,西域是没有的。”南星顿了顿,“这草周围通常多条毒蛇相伴,采摘困难且数量稀少,离土只能存活一日便枯根本没有存储机会,因此有价无市。”
他俊秀的眉头悄悄皱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烦恼弧度,然而姜穗欢却仿佛没察觉他的担心,将话题转了个弯,“你的官话越说越好了,还会了点成语,听着非常有才情!”
“是吗?”南星跟着被带跑了一半,抬眸对上姜穗欢肯定的眼神之时,又不由想起上午时她的冷静控场能力,白净的面上泛起点点粉色,“谢谢,多亏了你的....细心教导。”
姜穗欢微微一笑,“你聪明,学得快。不过,你怎么发现她们是中毒了的?”
“这种带有水泡的疹子很像是中了侵寒毒的症状,三伏夏日,孩子们还是冷到需要盖被。翠微山还有一特色毒虫叫做忍冬,数量极其稀少,体内带有寒毒,然而性情温和,并不会主动攻击人。”
“但它们长相肖似花色蚊子,若是不懂其中门道,将它拍死于手臂。毒液顺着肌肤侵入骨髓,哪怕有人参吊命,超过五日,也是药石难医。”南星一边解释着,一边在书案上开始写写画画。
姜穗欢懂了,“所以你刚刚问了刘幺幺和李耀宗是否拍死过‘蚊子’?”
南星点点头,“望、闻、问、切,我的医术尚未大成,需得全部了解一遍后才能下论。”
“已经很厉害了,整个翠微城都没有查出来呢。”姜穗欢走近他身边,鼓励道,“还有我,你不仅帮我治好了当时的伤,而且医好了陈年旧疾。这么多年来,我的身子从未如此轻松过。”
“过誉了,只是——”南星的笔尖微微顿住,纵使扯开话头聊了半晌,他也没有忘记刚刚在思考、犹豫的问题。
姜穗欢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她问:”对了,幺幺她们是不是已经中毒三日了。”
“嗯,”南星轻轻道,“再拖两天,只怕是——”
一卷草席,早夭人间。
“所以,我们需要冬杜若,对吗?”她问。
南星神色一怔,没有回答。
姜穗欢直接将毛笔从他手中抢来,不小心滴了两滴墨在裙上,但她没有在意,而是在南星刚刚画好的草药边龙飞凤舞的帮忙写上了几个大字——冬杜若。
“你想救她们,我知道。”她看向南星的眸,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
“是,医者仁心....”南星不敢看她,眼睛逃避似的忽闪忽闪,”只是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多此一举?”
“不会呀。”
姜穗欢又上前一步,她身量高挑,哪怕在南星面前也不会显得娇小,如今距离极近的情况下,鼻尖呼吸缠绕,空间滚烫。
“你性情良善,不求回报,是君子之风。若不是你的‘多管闲事’,我怕是已经命丧黄泉。遵从你的内心,我会陪着你的。”
叮-----
是南星不由退后一步,繁琐衣饰交织带着他腰间银铃一起发出的清脆响声。
·
其实确实多此一举,想来翠微不可能一城都是草包医生,估计李刘两家并没有真的全城问诊。既然病因已出,哪怕闹到官府,其中仵作一验,南星便不可能因此蒙上冤屈。
反而他现下要救人的举动一出,才给人心虚之感,万一不成,更是难以面对众人的口诛笔伐。
——还是自己冒险进山采摘,如此付出,甚至连报酬也不收,简直是嫌命长了的表现。
若不是还在进行攻心之计,姜穗欢实在是懒得陪他走上这么一遭。
“主子,千万小心。”
余悦帮着姜穗欢绑上绷带的同时,很是担心的叮嘱着。
要是南星来了,恐怕也认不出现在满脸柔情担忧的余悦,会是当时那个负责追杀姜穗欢的冷酷黑衣人。
“没事,我心里有数。”姜穗欢伸出右手,皱眉,“只是做戏做全,我的内力暂时还没恢复。这一行可能会多花点时间,希望那个小丫头撑得住。”
余悦却不关心刘幺幺的死活,“愿赌服输,如果真的晚了一步,也只是她的命数。”
“她看着机敏,能留下来,日后会是一把好手。”
全副武装的姜穗欢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看着很满意的样子,“南星快回来了,你先回去吧。对了,如果我们还比较快的话,你记得偷偷的去把那个李耀宗弄死。”
答应人家小姑娘的事情可要做好。
“是。”
余悦行了个礼,身手麻利地翻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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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里人这么轻易的就同意了?”姜穗欢手上拿着一根长棍充作武器,便探路的同时便随口问道。
南星手持同样的武器,面上笑容散发着些自豪,“嗯,我们西域人不如中原会一直盯着孩子,用权力威胁,她们给了我很多自由。”
“你还知道这个呢?”姜穗欢有点惊讶。
“我听那么多戏也不是白听的呀,”南星的语气轻轻的,“燕朝的故事很多都令人伤心,父母对于子女仿若仇人般控制。”
“我也觉得,”姜穗欢接话,听不出情绪,”还好我爹娘死的早。”
“..........”虽然没有感觉她有多伤心,但南星还是遵从自己学习的礼仪,“抱歉。”
“没事。”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姜穗欢问:“那你觉得燕朝人,是什么样的?”
“大多数都挺好的,不过很紧绷。”南星想了想,虽然一大早才被一群燕朝百姓追着骂,但还是给出了一个还算友好的评价。
“其实燕朝人很聪明,但是你们的统治者.....就是皇上,给百姓们定下了太多限制,所以大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很少有自己的时间,也容易被别人两句话就带着跑偏。”
“是,但我觉得,这个天下会变得更好的。”姜穗欢的接话有些跑偏,但专注于赶路的南星没有发现,更没有回头。
于是他错过了她,如同他母亲西域王一般,令人不由自主便想诚服的、明亮而燃满野心的眼神。
“不过你和大多数的中原女人好像不太一样,”南星探出了一块捕兽夹,“你有些像我的姐姐,很坚韧。”
“为什么?”
“气质。”
姜穗欢的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带出两颗看着沁甜的酒窝,“不是噢,没有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脆弱与强大两面,很多中原女人也有刚强的力量。掌家算珠、耕耘收种、市集买卖.....只是如你所说,太多限制需要强大的一面更明显的去打破。”
然后,才会有天下大同。
“你说的对,是我太浅薄了。”南星很快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你的知识也很强大,强大到不用贬低他人来衬托。”
一句好话,但听的姜穗欢有些心惊肉跳——她还以为他下一句就会是,“你真的只是一介孤女吗?”
并非歧视,而是普通孤女不会拥有这么多学习的机会,自然很难出什么见解,而姜穗欢的夙愿中,便有让她们都有安身立命之所与本领这一条。
所幸南星没有这么聪明,他只是单纯的进行赞美而已。
姜穗欢有些想笑。
·
但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两人身手不错,翠微山又不算特别高,加之她们担心过了时间救不回小孩的快马兼程,不过伴晚便找到了药草所在地。
运气很好,刚好有两株。
比南星描述的还要恐怖些,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毒蛇窝,在月光与她们自带的夜明珠之照耀下“盘根错节”,看着十分可恐。
想来会是一场恶战,姜穗欢磨拳擦掌,想着等会便可在南星面前大展身手展示自己的个人魅力。
然而——
当着她震惊的面,南星撒出一包药粉,本还在姜穗欢棍下寻找破绽、试图过来攻击人的一众毒蛇全部软绵绵的不再动弹。
怎么这药不分人兽、都可使用吗?
姜穗欢没忍住,问了出来。
南星点点头,“虽然我不能学习蛊术,但这种霸道的毒药粉是会调配的,加上我武术不算厉害,便随身携带了不少。”
“这药材珍贵,只感谢我姐姐的宠爱.......”
南星话说一半,眼睛忽然睁大,看着脚后跟的玄黑小蛇,一时掌不住吐出了口黑血——不知怎的,这蛇竟然躲过了他计量巨大的药粉,在如此关键时刻阴了一把。
姜穗欢见状赶忙把他拦腰抱入怀中,急急道:“南星,你可还好?要如何才能救你?”
“还好,只是过于自大了。”南星咳咳又是两口血:“如果天亮前能下山,应该还有救。”
“我可以做到,你是不是不能走了?来,我背你。”姜穗欢在月下笑得温柔,一双似水包容的眼瞳带着坚毅,“南星,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昏昏沉沉中,一身装饰的南星叮叮当当的被姜穗欢背起,眼瞳有些涣散,他看见她弯腰快速摘下两颗冬杜若,然后毫不拖泥带水的迅速转身,步伐极快,哪怕背着他一个八尺男人也不见片刻困难。
当然,也许是救他心切。
成长多年以来,南星因着身份高贵的缘故,着实受的委屈不多。
但这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孩,主动教他学习感兴趣的中原文化、明明是异族,却在众人所指的时候毫不犹豫站在他身前选择信任,还愿意陪他一同坚持费力不讨好的救人之事、亦是在他大意负伤后不做埋怨,承诺一定会保护他....
姚嘉善,
南星沉寂了十八年的春心不知怎么的,在月光下,狠狠荡了下。
连带着少年人的热忱,剧烈的仿佛要把姜穗欢的脊背烫出一个大洞。
而姜穗欢此时,感受着这剧烈心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下高兴,想着三十金一条的玄蛇到底是没白养。
不怪她心狠,时间不长,唯有下猛药方才能激发所谓刻骨铭心的感情。南星自个把蛇解决完了,没有麻烦,她便只能人为创造。
一个不小心,她装作踉跄一下,踩了到了什么正在响动的东西。
“嗷呜——”
山上开始传来狼嚎,背上的心跳越发迅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