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笙锁上柜子,走到月果田边。
整座采集园几乎占据着萤罗星一半的面积。
四周围着银白色的高墙,普利说,银白的墙是和大门同样材质的白铁——一种坚硬的足以挡住流弹的金属筑成的。
一望无际的月果田坐落于采集园的中心,许多穿着同样衣服的采集工散落其中。
采集园方方正正,围着一圈高耸着尖刺的栅栏,像牢笼,但是也给他们安全感。
这片月果刚结果,青色的果子只有小番茄大小。
月果的叶子也是白的,照不到月光的时候,就需要他们萤罗星人给予他们适合生长的光芒。
发光,是萤罗星人的天赋。
每个萤罗星出生的孩子,从生下来开始就会凝聚力量,散发光芒。
这发光的天赋有强有弱,正常来说,强的甚至可以照亮一整片月果田,比如采集园的管理者山佬,弱的可能只能照亮方圆几平米。
而时笙,已经不属于正常的范畴了。
他发出的光只能照亮巴掌大小的地方,换句话说,他只能照亮一株月果。
时笙指尖亮起,伸向因为瘦弱被其他月果欺压在最底下而无法沐浴月光的那一株。
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
如果他可以提供足够的光芒照亮半片田,那么他随便走动就可以满足月果对光的需求。
但是现在他光芒微弱,月果必须吸收足够的光才会有明显的生长。时笙往往要在同一株月果那里站上一两个星时,才能看到一点点变化。
长时间不动的后果就是容易困,他之前就经常不知不觉睡在月果田里。怕睡着后不小心压到月果苗,时笙总会选择生长在边缘的月果。
后来,山佬就不让他来采集园了,安排他去开垦荒地。
想着想着,时笙眼皮开始打架,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聚集力量发光的时候,他都很容易困。
“这不是我们的小萤火虫吗?你不是被发配去开荒地了,怎么又跑到采集园里了?”
听到这欠揍又熟悉的声音,时笙一下子惊醒。
那道笑嘻嘻的声音如同恼人的苍蝇一般继续响起。
“你们看看,我之前说你们还不信。我们萤罗星人的圣女,生下的孩子就只能发出这么一点光。哎呀呀,真是太寒碜了。山佬怎么忍心让小萤火虫守着这么一大片月果田的?”
几个人瞧着时笙指尖那微弱的光芒,真的如同毫不起眼的萤火一般,发出一阵哄笑。
时笙抿了抿唇,“小萤火虫”是妈妈对他的爱称,可是妈妈去世后,却成了可恶的保罗口中用来故意恶心他的称呼。
他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然而指尖颤动到忽隐忽现的光芒却出卖了他涌动不平的心绪。
“保罗,你说的还真对,不过这圣女的孩子,怎么是红头发啊?”
脸上长满雀斑的乌萨尔视线停留在时笙垂到肩头的红发上。
保罗和他们,或者说所有的萤罗星人,都是浅蓝色的头发。
保罗是个瘦高的男孩,已经十八岁了,他眼神阴鸷,下巴尖细,嗤笑一声:
“你们不知道?听说圣女谁都看不上,最后却跟一个外来人生了孩子。最可笑的是,那人最后扔下他们跑了,哈哈哈哈哈……”
“不会吧,圣女不是只能嫁给采集园的继承者吗?按理说,圣女应该是要嫁给……山佬……”
乌萨尔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保罗讥笑一声,“所以说,什么圣女,我看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婊……”
“嘭”地一声,时笙像个爆炸了的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把保罗撞倒在地,怒火中烧,狠狠地对着他的脸砸下一拳!
其他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反抗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保罗挨了两拳才反应过来去拉扯时笙。
时笙被七手八脚地拽起来时,还在拼命地往保罗身上踢,他指尖的光芒不受控制地急速闪烁。
保罗龇牙咧嘴地站起身,走来猛地一脚踹到时笙的心口。
时笙倒飞出去,砸倒围着月果的护栏,警报声在半空中响起。
身体仿佛散了架,他挣扎着爬起来,那几个狗东西见势不妙已经跑了。
警报声引来了管理员,孟姐看向保罗他们逃走的背影,骂道:“你们几个给我站住!竟然敢在采集园动手……”
时笙弓着身子呛咳了两声,孟姐惊呼着过来扶他
“还好吗?怎么跟他们打起来了?”
时笙咳的脸色泛红,摆摆手,“我没事。”
孟姐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我会上报这件事的,他们不能仗着人多欺负你一个……”
时笙眨眨眼,冲孟姐感激地笑了笑。
虽然他知道,这件事最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孟姐是唯一一个为他说话的管理员。
过往的教训告诉时笙,虽然是保罗他们出言不逊在先,但这种时候不能指望族里大义灭亲惩罚他们。
保罗是能一下子照亮半块月果田的人,而他,是他们口中圣女与外人结合留下的耻辱,是萤罗星上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的小崽子。
“谁让你把他放进采集园的?”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
“山佬!您怎么过来了?”
孟姐有些错愕,随即解释道:“您不是说最近月果要得急,我就想着让时笙也来帮帮忙。多个人多一份力……”
山佬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了?他离开采集园去开荒是我下的命令,就他那窝囊样子,给他一星年他能催熟几只月果?!你,罚半个月工资,马上把他赶出去!再有下次,你也不用留在这里了。”
孟姐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色涨红,她头一次见山佬发这么大的火,结结巴巴道:“好,我……我知道了。我……马上把他送走!”
时笙垂着眼睛一言不发,胸口的疼痛似乎蔓延到脖子了,他觉得喉咙里非常堵得慌。
手指紧紧攥着裤子上的布料,他被孟姐搀扶着一步一步离开。
山佬披着黑色皮衣,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阴沉沉的小山。
半晌,他才转动浑浊的深灰色眼珠,目光落在那一株被时笙照过的月果上。
他走过去,一把扯下尚未成熟的月果,扔在地上,用鞋尖碾成碎泥。
-
孟姐把时笙送到采集园门口,心里始终有些过意不去,帮他争取了一天休息日。
时笙抱着背包站在门口,发呆了一会儿才提步往回走。
阿垠隔着背包和衣服感受到了他的温度,从睡梦中醒来后,有些兴奋地挣动着。
“别闹。”
时笙隔着背包拍拍它,胸口在走动中隐隐作痛,他走的很慢。
等到他挪回家里,都已经快到吃下一顿饭的时候了。
阿垠蛄蛹了半天,也没能从背包里钻出去。时笙大发慈悲地将它抱出来放在桌子上。
他翻出之前没用完的药水,撩起衣摆小心翼翼地抹到胸口的一片乌紫上,一边涂一边倒吸凉气。
阿垠被他的怪模样吸引了目光,但是药油的味道有些刺鼻,它不喜欢,于是皱皱鼻子,换了个方向。
涂完药,时笙从背包里拿出糊满口水的月果,擦干净,用力挤出汁液。
阿垠砸巴着嘴舔月果汁的时候,时笙靠在床头,指尖慢慢地聚起一团光。
那团光在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时候就停止变大。
时笙泄气,漂亮的绿色眼瞳黯淡下来。
看来无论怎么尝试,他能发出的光都只有这么一点,永远、永远也无法照亮一整片月果田。
他垂下手,将脸埋进被子里。
发光的手指却忽然被含住。
时笙从被子里抬起头,阿垠好像没吃饱,对着他发光的手指舔的起劲儿。
他坐起身揉乱一头红发,又认命的去挤月果了。
阿垠却抱着他的手指不撒手,反正也没有牙,咬不动,时笙就放任它去了。
等时笙又挤了半碗月果汁的时候,阿垠四肢摊开,软绵绵地摊在地上,貌似有点晕乎乎的。
月果汁放在它面前也无动于衷,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时笙疑惑,忽然注意到自己指尖聚起的光几乎微弱到看不清,那些光似乎都被阿垠给吃掉了。
或者说,被阿垠吸收了。
时笙举起手指,原来他发出的光还能当饭吃?!
阿垠的目光还带着懵懂,时笙把它托在手里掂量几下,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阿垠变重了点。
平日经常被云团遮住的月亮,撒下万丈清辉。这是萤罗星的卫星,它从前并没有名字。
就像月果从前也不叫月果。
这一切,似乎都来源于泯灭于宇宙深处的蓝星,她的遗民眷恋着与月光相似的一切。商人为了卖上好价钱,以此为噱头,赚足了星币。
渐渐的,萤罗星的人也开始习惯这些叫法——月亮与月果。
临睡前,时笙用晒干的藤草编了一只崭新的小篮子作为阿垠的窝。
为了防止藤草磨破它的小爪子,时笙拆掉不用的旧衣服,织成一块松软的圆形小垫子铺在里面。
他穿的衣服早就磨得破破烂烂的,随着个子不断长高,只能拆以前留下的旧衣服往下接一截,再接一截。
翻来翻去,他小时候的衣服竟然大部分是粉色、黄色、红色,能拆下来的也是线都是这些颜色,所以屋里遮光用的小窗帘是黄色的、枕巾是红色的、床单是深浅不一的粉色。
给阿垠的小垫子,时笙特地花了些心思,组合成一圈一圈漂亮的拼色,然后用剩下的粉色布条在它尾巴上绑了一只蝴蝶结。
阿垠追着尾巴往后看,在原地打圈儿。
可惜时笙精心准备的小窝没怎么用得上,每天等他睡着后,阿垠都会迷迷糊糊地爬上床钻进他怀里,就好像寻求安全感的小兽。
幼崽抱起来软乎乎的,时笙犹豫着还是没推开。
睡到半夜,梦里胸口的小兽像吹了气一般,不断地变大变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本能地去推搡盘踞在他身上的星兽,入手却是一片光裸的触感。
他愣住,趴在胸口的星兽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男人。
夜色中,只能看到线条凌厉的下颌,上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
时笙不安地挣扎起来,男人给他的感觉和野兽一样危险。
没想到身上的人却忽然俯下身,趴在他胸口上流连。
“嗯……”时笙没忍住溢出声音,激烈挣扎起来,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
“呜!”
幼崽从他身上滑落,时笙觉得胸口凉飕飕黏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