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男人是今年春天的时候出现在小镇上的。
一水镇是茶马道上的必经之地,虽没有堰都繁华,但也不乏南来北往的人。偶然有失了盘缠无家可归的人,在街头游荡,倒也不算奇怪。
只是这个男人有些不同,他在街上徘徊的格外久,久到大部街坊都眼熟,也不由得对他产生些好奇。
他身材高大,原是没有人愿意招惹的,奈何时间一长,这好奇心如同猫挠一般的,便有那些大胆子地上前寒暄,可无论怎样与他攀谈都得不到结果,自然就觉得这是个性格古怪的人了。
只是这样叫人摸不清深浅前倒还不会有人欺负他。直到有一天有人见到这个男人与街边的流浪狗抢饭吃,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傻子。
单单与狗抢食,还能说他只是落魄,可这个人当街与那狗对峙,四肢着地,学着狗儿的模样,恶狠狠地:“汪!汪!”
与狗对吼,仿若一只凶犬,叫与被抢饭的黄狗都吓傻了一阵。
自此街坊才了然,这个人许是不会说人话的。与狗这般斗,除了脑筋有问题之外也想不到旁的解释了。
小镇上也没有什么趣闻,通菜街上有个傻子这件事很快未进学堂的小孩子也知道了。
轩娘也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因为这个流浪汉抢的正好是是大黄的狗饭。
她替狗儿准备的狗饭虽然算不上丰盛,但都是当日新鲜的饭食。有其他狗觊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在街上混的狗子都不简单的。别看大黄对着轩娘摇头摆尾的,遇见别的狗也是会凶恶地呲牙的。
可没想到老黄狗一下子啃到了铁板,遇见了一个跟它当街吠叫的男人,一时间惊慌失措,露了怯,被抢走了饭碗,只能耷拉着尾巴可怜兮兮地来回蹭轩娘的衣角。
轩娘一个做生意的姑娘,又早出晚归的,自然是要比旁的人多几个心眼,遇见这种举止奇怪的人第一反应是躲开,本不愿招惹的。
任凭老黄狗如何撒娇都不为所动,只照常地收了桌椅便走了。
一连几日都是这般,轩娘原以为这人狗关系会急剧恶化,最后斗得两败俱伤,再也不在轩娘眼前晃悠,惹她烦心的。
可再过了一日,轩娘收摊的时候,见老黄狗一瘸一拐地过来叼碗讨食,原来最是嘴馋的狗却没有当场大快朵颐,只又叼着碗走到角落里。
轩娘有些好奇地跟着看了一眼,却对上了在街角幽暗地地方亮着的一双眼睛。
小娘子一时被吓住了,一瞬辨认出是那个流浪的傻子。
他身上似乎带着些伤,黢黑的手揉在老黄的狗头上,叫那老狗掀开肚皮躺在地上。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这傻子似乎是一夜之间变成了罩着黄狗的大哥。
这原是与柳轩无甚关系的,她不愿生事,可安生了没多久就有街坊朝她抱怨,说老黄那只狗满街翻剩菜,弄得人家家门口都是些烂菜叶子。
轩娘也是瞧见过的,翻剩菜可不只一只狗,那个傻子有了带路的,如鱼得水般抢了许多野猫的口粮。有些婶子也不留情面,叫她不必这样抠搜,做生意的至少要将看门狗和狸奴给喂饱了才是。
她听了,气也无处可发,都是相熟的,轩娘还想赚街坊的面钱,也不好驳嘴,只将肉碎剁得咚咚响。
但晚上见又见到那只狗翘着尾巴来讨饭,便忍不住说了它几句:“谁说你是我的狗了?不过是整日涎皮赖脸吃白食的东西,还给我惹麻烦。”
“嗷呜呜...”老黄也是听得懂话的,当即夹着尾巴委屈地直抽抽,对着一碗堆起来的剩饭一副难过地不愿下咽的样子。
站在远处的那个傻子当即就望了过来,好像她欺负了人家的狗一般,在这通菜街上混的,就算是狗都有几分演技,轩娘抿着唇愤愤道:“倒是惯会装可怜!”
这也是个三心二意的东西,吃着她的家的饭,还养着旁人,真不知道它一只狗怎的还想要扛起养家的重担。
可她到底没有再做些什么,依旧备着吃食,只换了一个三个大汉都能吃到饱腹的海碗。
柳轩可是很有良心的小娘子,这隔夜的菜口味不好,自然不能给客人吃,砸了自家招牌就得不偿失了。
扔了也是浪费,不如叫这些扒拉剩菜的消停些。
便是这一念之善,最后救了她一回。
南北往来的人有正经的客商,也有些刀尖舔血的不正经的玩意。轩娘的面摊是小本生意,也挑不了客人,几个铜板的买卖又如何计较呢?
但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偶有遇见不给钱的,她便拿出剁肉的大刀,在手上晃。
那刀是阿爹传下来的,染过不知道多少头猪的血,被轩娘磨得锃亮,日头盛的时候对着太阳还能泛寒光。
柳老爹年轻的时候给人宰猪为生,猪的力气也不比人差,一人到底是难以双拳难敌四蹄,家中又无男儿郎,便是轩娘当了按猪的野丫头,看着纤弱但却练出了一把子力气。
寻常人见到这般动真刀的模样,多半会被吓住,可总有失手的时候。
这几年年景不好,听说南边又发了水灾,一水镇来往的商客也多了许多凶悍的。
轩娘暗自小心,收摊的时辰也提早了些,但仍是防不住有坏心的。
白日里有猪手想要揽她的腰,被轩娘扭在地上。没几分本事还出来当瘪三,她原本不当回事的,可夜里走在路上猛地被人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这歹人应当是蹲守了许久,在无人的巷子里等到了轩娘。对待小娘子也不是对待娇花,而是对待牲口一般,一个耳光将她抽到趴在墙上。
轩娘捂着脸眼里泛着生理性的泪花,一时有些耳鸣。
还未缓过神来,便觉一阵臭气涌来,一只大手覆面,叫她呼救不得,只能发出些许挣扎的响动。
“臭娘们,”那男人喉咙里发出赫赫的笑,“白日里可是嚣张,如今在这巷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你要如何。”
轩娘下意识地想要咬,可又想着应当要咬脖子才是,咬手若是先激怒了他却是不好,便蹙着眉示弱,眼泪淌了满脸,瞧着当真是娇弱可怜。
那歹人见状果然张狂起来,松了手便要去解衣带。
轩娘盯着他的眼皮子,她头上的竹簪可尖利的很,色字头上顶着的可是一把刀,也不知这人命硬不硬。
柳轩性子烈得很,若是真是受辱了,总是不愿孤零零的走在黄泉路上,定然是要拉着这个歹人一同去判官面前分说的。
轩娘正要拔簪,此时一阵夜风吹过,巷子口出现一道身影,小腿一般高,却敏捷非常,原是勇敢狗狗闪亮登场。
“汪汪汪!”大黄狗朝着男人狂吠。
小娘子眼底的狠厉散去,含着泪看着巷子口。
独一只狗便算了,不足为惧,可后边还跟着个高大的黑影,是那个素日里阴沉沉的傻子。
“哈?原来是死狗和傻子啊,”男人啐了一口,他倒也是打听得清楚,知道这一水镇有个游荡的傻子,“快滚,别找你爷爷晦气。”
傻子有什么可怕的?惯是被人欺负嘲笑的。
大黄狗似是听懂了,一个后撤的假动作,再冲上前直接咬上那男的腿上。
歹人原是想伸腿去踹狗的,可只是显得笨拙不堪,一脚踹到了墙根上。紧跟着的傻子身影竟是快如鬼魅,一瞬便站到了登徒子的身后,他仍旧是一声不吭的,更显得压迫十足。
“臭傻子,敢打搅你爷...”歹人话未完便被那傻子一拳头打在脑袋上,脸上还带着震惊的神色,却踉跄几步歪嘴倒在了地上,一瞬间嘴里汩汩冒出血。
那黑影出手利落干脆,动作间倒看不出是个傻的。
小狗忠义,有事是真上的,也不管力量悬殊什么的。
轩娘捂着心口靠着墙滑落在地,她心跳的很快,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后怕一股脑地涌上来。
只想着若是今日她回不了家,家中体弱的老汉苦苦找寻她下落的场景。
可虽说歹人被打的倒在地上,轩娘也不是全然安全的。她仰头瞧着那傻子在夜里可怖的黑影,不若在白日里是个人人欺负的。
轩娘认出了人,但他老站着不走,倒叫小娘子有些害怕,拔了簪护在胸前。
前狼后虎,轩娘死咬着唇:“你...你要干什么?”
小娘子双腿有些发软,她平日里再泼辣,也只是个少人看顾的年轻女子罢了,如今更像只瑟瑟发抖的兔子。
也不怪她警惕,就算是傻子也是个男人,他那拳头一下便把人锤晕了,若是想做坏事怕比先前那歹人更难拦住。
那个傻子也不说话,只看了一眼轩娘。
偏僻幽暗的巷子里寂静无声,柳轩警惕地盯着他,虽看不清面貌,只有但这傻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月光,跟大黄一样。
像是斑驳了的琉璃珠,要对上光,才能瞧出蒙尘的光彩。
小娘子的衣襟散乱,她的脖子像是白瓷一般,光滑而白皙,明明眼里带着泪,却又是一副倔强的神情。
傻子忽地想起似是许久未有饮水了,不然为何觉着有些口渴。
两人正微妙地僵持着,忽地有一只狗拱进轩娘怀中。
老黄狗喜欢晒太阳,身上是好闻的味道,又暖烘烘地煨温了柳轩冰凉的手。
轩娘抱着狗倒是有了几分安全感,可小鹿一般的眼睛还是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
只是若是未看错,那傻子面上竟是有些委屈。
“汪。”他似是轻轻叫了一声,轩娘一瞬睁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缓过神只见到高大的人影拖着那晕死的外乡人,背着月光消失在巷子转角。
见到好兄弟走了,大黄似是有些不满轩娘的薄情,只觉得应当奖励那傻子几根棒骨才是。朝她呜呜叫着,可最后还是夹着尾巴送她归家了。
这傻子有些莫名,但确实是救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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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