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街坊揭发养了个傻子做伙计,柳轩似乎也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收摊回家的时候拖着跛腿走的快了一些。
寻常人在外边伤了心回家尚有一方屋檐避一避,而轩娘家中只有个一老头等着嘲笑她。
张婶子的茶摊收的早,拎着茶具路过轩娘家的竹门的时候,便跟当事邻居掰扯了几句。
柳老爹已经站在小院中央等着,睨了归家的女儿一眼:“瞧瞧你,不清不楚地养这个傻子,当即被人发现了。”
又接着冷笑:“谁叫你多管闲事的,还真以为能捡个金钵钵呢,如今吃教训了吧?”
轩娘无甚表情地绕过他,径直走了屋里,栓了门,也不管后边跟着的小狗差点被夹到鼻子。
小黑的手掌贴在门上,面上显出不属于小狗的忧愁来,他忽地觉得有些气愤,几步便站在老爹面前,一下子都叫老头子看不到光。
“不...是,不是傻子!”小狗说话不太利索,但是还是想纠正柳老爹。
他身形高大,是有些压迫力,但老爹早知道这一条不会咬人的狗,只逗得柳莲“嘎嘎”笑得像鸭子。
小黑垂头丧气地站在轩娘屋子门口,脑袋直抵着屋檐,也不敢去敲门,只等着主人的宽恕,瞧着可怜兮兮的。
柳老爹继续砸吧着他没有叶子的烟管,与留在院中的老黄狗大眼瞪小眼。
院子里倏然静了,连鸡也不叫了。
轩娘不高兴,这个家里谁也别想好过。
一时间像是有阴云笼罩在这件破落院子里,更显凄惨了。
屋内的轩娘将脸埋在被褥里,一动也不动。
先前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一刻她恨不得可以晕过去。但很快又想到她的小狗,小黑不会说话,若是她不站在小狗前面的话,他许是又会像之前一样被人误解指责了。
轩娘想要小黑的好,又不想被戳着脊骨说闲话,但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她心中沮丧,又忍不住反复想着柳老爹说要丢狗的话。
小娘子是有些善心在的,但若是小黑吃多又影响生意,她要如何攒嫁妆?
若是小狗不在了,许是没有这么多烦恼的。
正是早春的时候,空气开始湿润起来,院子里的枯枝冒出些新绿的芽,但天色仍是早早便暗了下来,那傻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已有好一会了,若是夜里撞到有人如一根旗杆一般立在屋前,怕是会被吓着。
柳老爹砸吧着嘴:“我要吃饭!轩丫头要饿死亲爹咯。”
他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话尾拖着长音,又带着怪异的调子,绕过小黑“咚咚”地锤着门。
不一会,木门从里面被猛地拉开,屋子里尚未点灯,瞧不见轩娘的神情,只有一张黢黑的脸,叫小狗心惊。
小黑老老实实地攥着手站在轩娘面前,与老黄狗偷吃腊肉的时候有十足像。
小狗知道惹轩娘不高兴了,但不知道缘由,也不知如何补救,只期期艾艾地看着轩娘。
“晚上扯点面片吃。”柳老爹倒是见惯了这场面,大喇喇地提要求。
“傻站着做什么?”轩娘瞧了小黑一眼,“去揉些面团去。”
“嗯!”得了轩娘一句话,小黑沮丧的脸瞬间挂了笑,他卷着袖子,好像身后耷拉的尾巴又摇了起来。
轩娘抱了一捆柴,生起火来,先前的皂角还剩了一些,她解了发髻,任青丝垂下,轻轻嗅着发尾的气味,眼睛却忍不住去瞧小黑。
小狗与轩娘目光对上的时候会大方的笑,是与被摸头的时候一样的神情。眼里带着欢喜,想要轩娘多摸一摸脑袋,也多看一看他。
这样的小狗会做坏事么?
可他不像是路边的花、别人不要的锄头,喜欢便能留在家里。
而是个不小的麻烦。
轩娘一边用手梳着发,一边胡乱想着。
“轩娘...”
揉面的小狗不知道何时跑到她面前,捧着面团叫她加些酥油。
他蹲下身,仰着脸,清亮的眼眸里只有轩娘一人。
长得这般好看,家里人怎么舍得叫他一个人流浪呢?
张婶说的对,他总不会永远是轩娘的小狗。
轩娘垂眸,有了放弃的念头。
他犯了命案,留在一水镇若是被官差抓了便是惨了,怕是她和老爹都要受牵连。
这是为小黑好...
“对不起...小黑,”轩娘忍不住对小黑开口,她先前只顾着自己难过,但小狗也有自尊的,“我不该当着众人那样说你。”
他明明很听话,学东西又快,是一只聪明可爱的小狗。
但在人群之中,轩娘说不出来,她是个胆小的人,在讥诮的模样之中维持微笑于她而言都很不容易。
...也许小狗可以有更厉害的主人。
小黑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心中的忐忑与不安都化作对柳轩的喜爱。
这个小娘子好温柔、好讲道理,他忍不住把脸埋进轩娘手心蹭蹭。
“轩娘,你真好...”像是小狗的哼唧,又黏黏糊糊的似是呓语,“最喜欢...轩娘了。”
柳轩的手轻轻搁在小狗浓密的发间,心中五味杂陈,她眉头轻轻蹙起,可她想说对不起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面片扯了两碗摆在桌上,轩娘没有胃口,只打了水进屋子。她燃了一盏蜡烛,将乌发拢在一边,温热的水氲着热气,还有些干花瓣飘在其中。
外边老黄在啃他的骨头玩,小黑盯着窗户照出的影子,独老爹一人在认真吃饭。
实话说,有凉风的夜里吃一顿热乎的可真是舒服。
“啊!”老头不过一晃神便听到轩娘的叫声,才发现那个傻子站在女子闺房门口。
里边的小娘子也被吓了一跳,柳轩头发又多又长,担心弄湿衣服,洗头便是脱了厚重的外衫只留一层薄衣的,冷不防背后的肌肤被湿乎乎的帕子贴上。
轩娘回头看的时候,她被水沾湿的发尾贴在白皙的颈间,一张秀丽的小脸隐在如云一般的丰厚柔软的发丝里。
烛火在她眼中跳跃,眼中有些小鹿似的惶恐。
小黑正站在她身后举着帕子,他似是也被吓到了,无措地眨着眼。
可一瞬间他又有了似曾相识的饥饿感。
从前想轩娘的肌肤是有麦香的,直到有机会靠近才闻到她身上如花一般的气息,让他想仰着头、张嘴接住滑过花瓣的水珠。
这一刻的眼中翻涌的**被他很好的掩盖起来,小黑直觉他的小娘子不会喜欢这样。他隐约意识到他不是一只跟大黄一样狗,没有狗会对主人感到饥饿。
但为了留在柳轩身边,不介意扮成她喜欢的样子。
“...擦擦,轩娘。”
小狗做错了事,总想着弥补,小黑在柳老爹身上试过,老爹直夸他力道不错,擦背似是一件好事,他便也想着轩娘许是会喜欢。
外边的老爹面片吃到一半,甩了筷子,扯着衣领就把小黑往外拉。
“臭小子,谁叫你进我闺女房间?!”
老头本是拉不动,但小黑见到了轩娘带着惊惧的脸,一时间像被抽了魂,沮丧非常,像根秸秆一般轻轻用力便被扯得晃荡。
他举着帕子,低头看着老爹,语气之中透着沮丧:“你教的,擦擦。”
擦擦背呀,擦擦腰,擦得老爹咯咯笑。
“我跟姑娘能一样吗?”柳莲张大嘴指着自己的老脸。
小黑倒也不怕他,只是看看老头又看看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将脸皱成一团。他特地选了新的柔软的帕子,总不想把轩娘当成老头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柳老爹气得锤了他一下,小黑面上少有反应,像是打在了沙包上。柳莲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神色一转,又带了些揶揄:“你瞧过其他姑娘婶子没有?”
“你问他这个做什么?”轩娘的声音从窗户边透出去。
小娘子抿着唇听外边的谈话,只想着除了洗衣做饭,这男女之别许是也要教一教小狗才是。
只是...若是要将他送走,何必再费这些心思。
柳轩将头发沉进水里,决意不再想这些事,也没瞧见窗外小黑呆呆地摇头。
“我怕人家上门找麻烦,”这个时候还替他答话,柳老爹都给气笑了,“家里可是一穷二白的,出不起聘礼,你若是偷看了姑娘便是要把你丢去任人处置的。”
小黑听到“丢”这个字有了些反应,抬眼瞧了柳老爹一眼。
柳莲冷笑道:“我会盯着你,休想占我女儿的便宜。”
这一句声音不大,却是在耳旁说的。
小黑被点着鼻子骂,像一只小狗一样,瞪着眼,拉着嘴,眼睛却瞟着轩娘的影子。
女人的影子印在窗子上,烛火飘忽,偶尔有窸窣的水声。
小黑洗干净了碗,但轩娘整夜未有再出房门。
柳莲从来都是不管事的,整日待在家中也能睡得香。
月上树梢,小黑睡不着,坐在轩娘门口。
他有个小屋子,轩娘用稻草给他铺了软软的床,他和老黄狗都很喜欢。但坐在轩娘门口也可以,先前流浪的时候便也是找个无人的屋檐靠着便睡了。
讨不到轩娘的欢心,小黑心里有些闷闷的难受。他抱着腿坐在门口,静静地听屋内小娘子的呼吸声,真像是一只忠诚的守门狗。
而真正的狗狗大黄瞧了他一眼,拱开门便进了轩娘的房间,将小黑惊得站起。
轩娘是同意与大黄睡在一处的,狗儿身上暖呼呼的,也不怎么掉毛,被用来暖脚也只是静静地望着你,从不生气。
有小狗陪在身边夜里也不害怕了,比被子蒙头更加防鬼怪,若是被梦魇招了,也能两下被舔醒。
实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伴侣。
柳轩在这夜里做了噩梦。
白日里张婶子说得过于绘声绘色,她也梦见去一水河边浣衣。
天气晴朗,河边有茂盛的苇草,她抱着的木盆里装着小黑发臭发烂的衣服,正弯下腰来撒些皂角灰,鼻尖便飘来一股臭气。
那日的登徒子顺着水流就这样飘到她跟前,发白肿胀的脸在水中浮沉,转向她的时候忽而睁开了眼...
轩娘惊叫一声,登时被吓醒,胸腔里似是有只兔子在跳。
她伸手抚过额头,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未等她缓过来,一只暖烘烘的小狗便往她颈间拱。
“大黄...”一瞬便破了那梦魇,回到了人间。
遇见登徒子的那日也是这般抱着狗的,轩娘胡乱摸着狗,心里有些许熨帖,只觉得平日里没白给它这么多大棒骨。
可又有些怀疑梦里的臭气许是小狗的口气,忍不住捏了捏它耳朵泄愤。
她本是想喝口水压压惊,掀了被子准备下床,冷不防被黑暗中的一双手捉住了脚踝。
心跳一瞬骤停。
妈呀,真的有鬼!
轩娘吓得一个激灵,一脚踹在那人肩上。
有鬼,这死狗怎么不叫呢!
老黄狗摔出了被窝,轩娘下意识地就要再“砰砰”给那鬼两拳,耳边熟悉的呜咽一闪而过。
诶?像是人声。
轩娘拎起裙子敏捷地跳下床,两下点了蜡烛,火光跳动,总算是看清了。
“你怎么在这?”她被惊着了,心里有些气,“谁准你进来的?!”
暖黄色的烛火,照在小黑的脸上。
他看着地上打滚的老黄狗又看看轩娘,眼睛渐渐转红。
“偏心...轩娘,偏心。”
小黑:想喝老婆洗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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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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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