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万籁俱寂,月光通透入水,洋洋洒洒照亮了这条曲折的小路。
老李闲适地坐在驾驶室,左手搭在窗上,指尖夹着已经燃了一半的烟,右手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他是个猎户。
准确来说是个重操旧业的猎户。
他今年五十岁,前四十年就守着自己在山里的房子,不用外出挣钱,吃穿用度全靠背后那座山,小日子虽然不富裕,不过也算滋润。
但那座山的猎物很少,能看见活物的机会少之又少,老李平时都只能吃素,偶尔才能碰点荤腥。
而且他四十了还是个光棍,别说女人,连人的影子都很少能看到。
有人说在这样的林子里可找不着媳妇,于是他把枪一丢,带着钱就往城里去,说不定还能学点其他当家的手艺。
结果媳妇没找着,别的手艺也没怎么学会,但短短几年,他吃喝嫖赌是样样精通,年龄渐长,手艺倒退,在巫崖也算是常客。
几年前他一下子输了把大的,把家底都搬空了还是堵不上,倒欠一屁股债。
他知道巫崖的规矩,害怕债主找上门,不得已才重新回到深山老林里藏着,心里乞求他们贵人多忘事,能高抬贵手放过他。
但还是被找到了。
就在他哭天抢地,走投无路之时,有人找上了门。
男人镜片下的眼睛平静深邃,和气地把倒在地上的他扶起来,三言两语就缓解了紧张的局面。
他们帮他还完了欠的钱,还额外给了他一笔钱,只要求他回到山林,继续打猎。
然后把猎物交给他们。
这样好的事情老李当然不会拒绝,得救后过于激动的他都已经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外出。
但他已经没有拒绝的权力。
最开始还好,他能保证每三个月捕到一只中型动物,但后面所需要的时间就越来越长,可能好几个月看不见动物的踪影。
好在那边的人从不催他,也不计较他捕猎的多少,老李也越来越懈怠,渐渐生了偷奸耍滑的念头。
他车里的这只狐狸,是他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捉到的。
反正没人管他,还每个月都给他送钱,老李悠哉悠哉地吸了口烟,想着等会送完了货,一定要去巫崖玩一把。
车身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随即便卡住不动了。
老李身子猛地向前一倾,厌烦地抽了最后一口烟,从驾驶室跳出来,把燃到头的烟嘴扔出去。
他皱着眉往前方一看,离工厂还有一段距离。
要不是那群人要求只能把猎物放在车子里送进去,老李直接拎着狐狸就走过去了,也不用再来搬这辆破车。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在轮胎前蹲下来,尽量把那个深陷进去的坑刨平。
这里的山路崎岖,岩石众多,老李经常遇到这种事,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觉得烦躁。
几分钟后,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又仔细确认了一番后才上了车。
发动机轰鸣,轮胎在坑里急速旋转,沙石飞溅,车子还是顺利出来了。
老李松了口气,看了眼时间,加快速度向工厂赶去。
工厂规定晚上十点关门,如果超时了就得等明天早上,老李可不想再跑一趟。
车子晃晃荡荡地驶去,最终在大门口停下来。
守卫的视线全部集中在老李身上。
他们表情冰冷,和手里的枪械一样,没有丝毫温度。
他讪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也不敢多说什么,走到门锁处识别虹膜,大门轰然打开。
老李快速上车,把稍显破烂的货车开进去。
一股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最终都隐藏在汽车的轰隆声中。
大门紧闭,守卫收回自己的目光,一切如常。
……
老李把车开到一处单独的房子面前停好,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推开紧闭的房门。
一楼摆放了一张办公桌,桌面堆着一些瓶瓶罐罐,装着五颜六色的液体。
老李不认识,也没乱看,微微躬着身子,喊了一声,“周先生。”
那人被高耸的瓶子挡了几乎一半,原本在低着头看资料,闻言便朝老李看过来。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国字脸,看起来温和亲切,耳畔架着一副眼镜。
“是你啊。”他微笑着说。
“是是。”老李连声应道。
这个人就是当初把他从那群债主手里救下的人之一,脾气很好,不论他捉的猎物有多少,也不论他多久没来,都是那样笑眯眯的样子,从来没朝他发过火。
“很久没看见你了。”周先生笑着问,“这次又给我带了什么?”
“捉了只狐狸,只不过脾气有点烈,现在在车子里关着呢。”老李邀功似的把袖子撸起来,给男人看他手臂上的几道抓痕,“您看,这都是它抓的。”
周先生果然关切地问,“怎么还受伤了?抹药了吗?”
老李咧嘴,“抹了抹了,谢谢您关心。”
“辛苦你了。”周先生站起身,“那就请你带我去看看那只小狐狸吧。”
老李一边走一边说,“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走到货箱处,输入密码打开门,路灯的光照亮了这狭小阴暗的地方。
货箱宽大,里面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子,一根根钢筋比手指还粗,困住了其中几只毛茸茸的小生物。
“您看,这就是我说的那只……狐狸?”
老李疑惑地收声,吃惊地看着笼子里面的动物。
……他不是只捉了只狐狸吗?!
那这雪豹和白狼又是从哪来的?!
两个白生生的毛团子挤在铁笼里,体型比那只狐狸大些,蓬松的白毛正好挡住它,清澈的兽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哦?”周先生也看清了里面是怎么回事,唇角微勾,看着老李道,“看来还有意外收获?”
“啊……是……”老李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怎么回答他,“这……这两只是我半年前捉到的。”
他加大音量,以此来提高自己的话的可信度,“当时原本就想给您送过来,结果在山上又发现了那只小狐狸,就想着干脆把它捉到了再一起送,只是没想到那只狐狸这么狡猾,费了我不少时间……”
老李绞尽脑汁地胡编乱造,虽然他不知道雪豹和白狼是从哪来的,但送上门的猎物岂有不要的道理,这下又多了两只,说不定他还能从周先生这里多捞些好处,何乐而不为。
男人点点头,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那真是辛苦你了。”
老李以为自己已经躲过一劫,美滋滋道,“不辛苦不辛苦,只是这一年时间我净耗在山上了,您看我这工钱……”
“砰!”
他的话戛然而止,双目睁大,飙出的血液溅落到灰白的货车上,映射出耀眼的红。
周先生漠然地收起抢,对着赶来的守卫道,“清理干净,再把这几只小可爱带上楼。”
“是!”
他扫过脚下的尸体,眼底没有情绪。
什么东西,也配和他拿乔?
最初选中他来捕猎,也只是因为他有经验、好上手罢了,只是没想到这人太不老实,效率又低,先前懒得管他,如今动物改造已经被叫停,留着他也没什么用。
既然如此,那就去长眠吧。
他背着手进了屋,神色自若地换上白大褂,率先上了二楼。
这里是动物改造实验室。
才成立两年多,规模不大,却是他的全部心血。
房间正中央是一个两米长的手术台,四周分布着数十个玻璃隔间,每个隔间都关着一只动物。
它们奄奄一息,每一只身上都泛着金属的光泽,那是人类强行改造的结果。
周先生满意地看着它们,语气惋惜,“虽然我很舍不得你们,但是上面要求必须把你们销毁,我也没办法。”
“但是呢,我保证,你们走得也不会孤单。”男人拿起一把手术刀,指腹慢慢摸过刀刃,“等你们的新朋友到了,我就送你们去死,好不好?”
无人应答,他习以为常,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话。
许秋他们就是这个时候上来的。
守卫粗鲁地把笼子扔到地上后就离开了,房间里又只剩下男人一个人。
“哦,快让我看看。”周先生把笼子放到手术台上,细细观察他们,“真是难得的好品相。”
“毛发顺滑,肌肉有力,你们可真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咦?”男人注意到那双一金一绿的异瞳,手伸进去就想摸,“天呐,看我发现了什么?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雪豹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爪子,男人吃痛地收手,看了几秒渗血的伤口,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他弯着唇,情声道,“真有脾气,我可太喜欢了。”
男人狂热的自言自语,一边踱步一边惊叹,淮左和许秋对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想,真是个疯子。
还是个不讲卫生的疯子。
他欣赏够了,激动地打开笼子,迫不及待地想开始这最后的实验。
每次老李捉到猎物后都会给它们注射超量的镇定剂,男人根本不担心它们会逃跑。
反正都会被捉回来。
笼子一开,就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蹿出去。
周先生笑了一声,“小可爱,别白费力气了,你觉得你能逃出去吗?”
“嗯?这很难吗?”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男人震惊回头,就见少年放松地倚靠在墙边,手里把玩着锋利的手术刀。
“老东西,你觉得你能从我手里逃出去吗?”
许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