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个小跟班 第3章 劫后余生乘以二

关于陆赫的被救那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是被海水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垂坠在天际。

午前的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如同发狂的猛兽，将浪涛狠狠撞向嶙峋的礁石，白色的浪花在半空翻涌、碎裂，化作细密的水雾。

出海的渔船在波涛中艰难摇晃，船帆被狂风撕扯得猎猎作响，渔民们望着愈发昏暗的天色，无奈地提前收帆归港，匆匆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院子里，老竹篾凳发出吱呀声响，渔民们膝头摊开破损的渔网，骨节粗大的手指灵巧穿梭着麻绳，絮叨着海上的旧闻。

也有人背起浸着松脂香的竹篓，踩着湿润的苔藓钻进密林，枯枝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惊起几只扑棱棱的山雀。

而退潮后的沙滩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几个半大孩子赤着脚丫，偷偷溜出村口，踩着湿润的沙砾追逐浪头，贝壳与鹅卵石在他们掌心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

当那个爬在嶙峋礁石上寻宝的男孩，突然指着岩缝发出尖锐惊叫时，陆赫正以诡异的姿势卡在礁石凹陷处。

少年苍白的侧脸浸在退潮后的水洼里，浑浊的海水漫过颧骨，连睫毛都凝着盐粒。

后脑勺隆起显眼的大包，像枚嵌在发间的海螺。被礁石划得褴褛的衣料下，满身细碎伤口密如蛛网，浸透咸涩海水的皮肉在日光下泛着青灰，肿胀得如同被潮水反复泡发的宣纸，层层叠叠的褶皱间还渗着淡红血水，随浪沫起落时微微颤动，与灰黑礁石上的牡蛎壳形成触目惊心的对照。

几个孩子跌跌撞撞穿过布满贝壳的沙滩，尖锐的呼救声惊飞了滩涂上的白鹭。

几个村民匆匆赶来，套绳救人，粗粝的手掌同时攥紧了麻绳，众人憋红着脸，在咸涩的海风中合力将人拽出岩缝。

村长佝偻的脊背猛地挺直，烟袋锅子当啷坠地，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少年后脑勺隆起的肿块，倒抽的凉气混着海风嘶响：

“海神娘娘啊！这娃儿脑袋上的包，怕得拳头大！”

煤油灯在海风里摇晃，村医的手边血污浸染的纱布堆成小山，镊子夹着浸了烈酒的棉球反复擦拭伤口，刺鼻的气息混着草药香弥漫在木屋里。

整整一夜，捣药声、煎药声与海浪声交织，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陆赫终于在满床血污中缓过一口气——浸透冷汗的睫毛微微颤动，终于从鬼门关前被拽了回来。

就这样，裹着绷带的身躯在草席上躺了半月有余，某个清晨却突然直挺挺坐起——只是那双本该清亮的眼睛里，只剩迷途羔羊般的茫然。

少年盯着缠满绷带的双手，迷茫无措，喉结滚动着吐出破碎的音节：

“我……我是谁？……”

村长夫妇一听，着急忙慌请来了村医，给少年看看脑袋。怎么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呢

“后脑淤血压迫神经，失忆怕是难免了。”村医捻着草药摇头。

村长布满皱纹的手掌轻轻拍着陆赫的手背，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厚：

“赤赤别急，伤筋动骨一百天，等身子养利索了，指不定哪天记忆就自己回来了。”

“赤赤？......这是我的名字？”

陆赫垂眸盯着被角，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苍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布床单。

“瞧我这记性！”村长恍然拍了下额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

“你有条手链，小牌子上就刻着这名字！我这就给你取去。”

话音未落，他已扶着腰板挺直身子，布鞋在木地板上蹭出沙沙的声响。

“那天你浑身都是伤，医生给你治疗之后，你随身的物品，我们就给你收起来了”老人边说边在墙角翻找，佝偻的脊背随着动作起伏，

“你当时手腕血肉模糊，链子会磨伤口，不好上药，也给解下来收着了......”

木箱子掀开的瞬间，樟脑味混着陈旧布料的气息漫开来。村长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着，将物件小心翼翼地逐一摆在陆赫膝头。

刹那间，一抹冷冽的银光闪过——那是一条银手链，在晨光中泛着幽冷的光泽。

手链上点缀着细碎的蓝色小钻石，宛如深海中闪烁的星辰，而中央悬挂的小巧金属牌尤为醒目，其上清晰地刻印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字：“陆赫”

“你仔细瞧瞧，”老人浑浊的目光里满是期待，“看着这些东西，能想起点什么吗？”

少年缠着纱布的指尖颤抖一一轻抚，然后摇了摇头。

“陆......赫”少年无意识摩挲着牌面凹陷的纹路，突然被一旁的村长老婆杜淑芬打断：

“老头子，你不是说叫陆赤赤吗？”

“哈哈……咳咳……这个……”

老村长的笑声撞在木墙上：“……连着读它就是赫，分开读就是赤赤嘛……都好听……哈哈……好名字啊……好名字”

村长突然忙碌起来，匆忙转身整理本就整齐的药箱，瓶瓶罐罐被摆弄着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

……

随着结痂逐渐脱落，少年身体也算恢复好了。陆赫开始跟着渔民修补渔网、晾晒海带。

只是这具高大清瘦的身躯总与渔村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每次弯腰穿过木门时总要闷声撞上门框横梁，蜷在窄床上睡觉像搁浅的小鲸鱼。

终于熬到了少年完全康复，不再半夜高热发烧，可以独立睡觉了。村长看着年轻人额角新添的淤青，终于下定决心：

“走，带你找个大屋。”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顺着爬满藤蔓的篱笆墙，村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这是我儿子以前住的，他长得高大，体格子呀，壮实，哈哈……又高又壮。他自己捣鼓了这么间房子说睡觉舒坦，后来学着做生意了，这里就围了院子专门用来晒海货。”

屋内陈设井然有序，桌椅摆放规整，深褐色的木纹在光影里流转岁月痕迹。

内侧靠墙处，一张大床静静伫立，崭新的素色蚊帐自房顶木梁垂落，如同一层朦胧的薄雾。

樟木床板泛着温润光泽，其上软垫厚实柔软，凉席平整铺展，透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床尾处，枕头被褥叠得方正，竹篮中，新旧衣物分开摞起一目了然，无声诉说着村民们的热情和善良。

陆赫的指尖沿着床头蜿蜒的海浪纹缓缓游走，樟木温润的触感还带着几分海雾的凉意。

当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时，半掩在陈旧油布下的木架映入眼帘——那层泛着油光的防水布边缘被海风啃噬出毛边，反倒将底下的木架衬得轮廓分明。

他不自觉向前半步，想看个仔细：“这些是？”

“这些啊，是晒海货的架子，放院子里头，打捞起来的鱼虾蟹贝海带这些，通通可以挂起来晒，晒干了送出岛做买卖。” 村长的烟斗在门框上磕出轻响。

临走前，村长把一个小布袋放进床头的小木箱子里，推到陆赫眼前，停针的手表、坏掉的手链、补丁的衣服……

“娃儿，想不起来也别急，现在身体也好全了，就先安心住着”

村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把木箱塞进他怀里，“等老五他们的船回来了，咱们再一起想想办法”

“嗯，谢谢村长……”

海风掠过屋檐下的铜铃，却没能吹散老人眼底藏着的叹息——他没说，那些托人带出岛的寻亲启事，早被海浪卷得无影无踪。

失忆少年，一个头两个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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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岩石缝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