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璋嫌恶地质问好似触碰多米诺头牌的手,“稀里哗啦”地推倒银砂最不愿面对的记忆长城。
银砂微蹙下眉心,敛起微酸的眼眶,低头躲避玉璋火辣辣地注视。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玉璋哂笑地审视着银砂,意味不明的眼神凝结出一层薄冰,毫不克制地蔓延冷冻着对面默不作声的人。
新风系统呼呼响了良久,玉璋转身向外走:“手术吧。”
“别走。”短短两个字用尽了银砂全部气力,抽尽了他的灵魂。
玉璋脚步顿住两息:“为什么?”
“wo……”银砂望着他的背影,冰蓝的眸底浸满血色,疲惫爬满眉梢,言语如破碎的瓷片含在口中割破声带,久久发不出声。
玉璋不愿再等,大踏步向前去拉手术室的门,“砰。”身后一声重摔声,他眼神闪烁下,手无意识攥紧到指骨发白。
“脑神经拓扑成像舱,快!”
鹤雯大喊间,护士们蜂拥跑向墙角悄无声息的人。
玉璋回头,白大褂间双眸紧闭的Omega软成一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眼泪濡湿了雪色的睫毛静静淌下来。
“玉处外面等。”
“启动纳米机器人集群,清除颅内积血……”
再回过神时玉璋已被推到门外,他低头看看怀里的蓝色床单,挪动僵直的腿在等候席坐下,回手摘掉口罩扔进医疗垃圾桶,靠着椅背静默片刻,拿出一枚贝壳仔细打量。
形似扇面,粗砺有致的红色外壳,光滑细腻的乳白内里——印着野牛生物科研院的白肢野牛头徽章,徽章下压着十道刻痕,代表这枚贝壳面值十元。
贝币,气象武器之间的通行货币。
在他们有限的认知中,这就是能购买到一切的钱。
所以当银砂误以为他被骗到这,成为类似野牛‘天使俱乐部’里好吃好喝细心理疗,说不准哪天就被掏空器官的天使时,才会想用贝壳买下他。
曾经,他和银砂可是内洛肯洲的野牛第四分院里,拥有贝币最多、最富有的搭档。
玉璋瞥眼旁边沾着油花的散碎零钱,嗅着残留的油香自言自语:“堂堂蛊王打劫煎饼果子摊,丢不丢人。”
双腿的麻木感消散,他叫来一队执勤站岗,五指翻转贝币,拎上赎身钱进电梯。
半小时后,他回来把印有兔老大的蓝色服装袋交给执勤队长。
见墙上显示屏手术时间还剩268分钟,想到今日还有公务未处理,脚刚迈出医学所大楼的门,阮凌轩来电。
“来我办公室。”
一听这严肃的语气,脑内雷达拉响警报,玉璋理不直气也壮:“我最近可没惹事,谁又告我黑状?”
“你还没惹事?”
阮凌轩气笑了:“你爆了肾斗士传奇的……,他们现在集体上诉,要以故意伤害罪,侮辱罪将你告上军事法庭。”
“污蔑,纯纯污蔑。”
他爆蛋的那几秒影像记录,早被组员红客暗锋覆盖掉,非常无痕,现有科技谁都发现不了。
没第三方人证,没确凿物证,告谁去?
“他们的伤……”
“是上帝。”玉璋截断阮凌轩话茬,进入主楼电梯信口瞎编,“上帝迟来的天罚,终于降临。”
阮凌轩:“.…..”
电梯停在三层异常探测处,玉璋横穿组员办公区往处长办公室走,笑得像个尽在掌握的大尾巴狼:“他们不就是想要蛋吗,简单。”
“.…..你会治?”
“您放心,保证让他们满意。”
“说清楚,你……”
玉璋忙不迭地掐断阮凌轩的追问,悬浮在右耳廓的蓝色虚拟耳机消失时,他站在副处长林兵的办公室前。
指骨敲两下敞开的门板,问道:“野牛悬赏的另外那俩Alpha,有线索了吗?”
长相斯文宛如大学教授的青年,在电脑后抬头:“各局分部目前没扫描到新的蚊封器信号,不排除他们没来富轹洲的可能性。”
左桓星由五大洲国,掌管全球资源。
富轹洲是经济军事综合能力最强,国土面积最大,唯一公开反对制造气象武器的国家。
天鲁格洲崇尚武力解决一切,注重资本化,公开力挺野牛发展气象武器。
内洛肯洲依附天鲁格洲生存,热爱拍野牛马屁。
苏卡罗洲和图埃门洲,秉承着坐山观虎斗,不主动不拒绝的原则,在中间和稀泥。
“就怕他们在洲内有人接应,仔细筛查。”玉璋懒洋洋地倚着门框,“直播间那九个买家呢?”
“网侦部追踪到俩人在洲内,一个是肃海区的老李永动机,另一个坎星区的狂野大脸猫。当地分局正在追捕。剩下七人都是境外加密ID,目前还不能确认是哪洲人。”
“跑不了天鲁格那群人渣。”玉璋大手一挥,“查,使劲查,查出来到国际法庭上告死他们。”
林兵一副老学究的姿态,推下宽边眼镜框:“为了正义,义不容辞。”
“很棒。”玉璋哄小孩般立起大拇指,“请继续。”
“嗯!”林兵双手握拳,狠狠点头。
玉璋回到办公室拨内线给食堂管事:“一会去审讯室,给蛋蛋无传奇每人发俩富硒虫草鲜鸡蛋,要农家散养粉皮红黄的那个,别吝啬,挑蛋大的拿。”
“……那个蛋很贵的!”
“少啰嗦,快去。”
玉璋再出门时,已近黄昏。
他路过办公区时见还有大半组员在,喊了句“赶紧打卡下班,别老窝在办公室里都长毛了”,回到医学所大楼。
此刻银砂已完成手术,护士们正将他转移进ICU的水晶治疗舱。
玉璋站在窗外,未进病房。
银砂穿着一身克莱因蓝真丝居家服,及腰长发因治疗的需要被剪短成了碎盖头,衬得熟睡的他非常乖巧。
舱门关闭,鹤雯走出病房站到玉璋身边:
“手术很顺利,他现在需要大量的睡眠重建免疫系统,明早九点半他会清醒一小时,我在给他做些检查和测试,确定诊断与治疗方案。”
玉璋:“现在为什么不能诊断?”
“腺体损伤问题已经确诊。但他的左颞部遭枪托重击,海马体CA1区轴突微撕裂,还因强烈的情绪波动导致自主神经崩溃、意识体丧失,所以不排除心理和神经方面有其他问题。”
海马体撕裂?
自主神经崩溃,意识体丧失?
一股莫名涌现的不详之感,跟胶水似的浇了玉璋全身,洗不脱扣不掉。
“明天过来陪他做检查不?”鹤雯问。
深紫色药液输进静脉的凉感拉回玉璋飘进黑洞的思绪,他摇摇头:“后天星火节,明儿各区负责人要一起划分异能者赛区。”
“作为你的主治医生,真心不建议你参加。”鹤雯收起注射器,到门旁边改病房权限。
像银砂这种级别的气象武器,局内非常重视。
为防止他偷跑或不轨分子潜入,只有局长阮凌轩、医学所院长蒋仲茗、主任医师鹤雯有权进入。
鹤雯录完掌纹,回头问玉璋:“要不要也录一个?”
“不用。”他扭头就走,“谁有那闲工夫看他。”
当晚鹤雯查房,见一高大黑影站在ICU窗前久久不动地儿。
翌日会议后,玉璋收到护士送来的病历。
银砂失忆了。
创伤性脑损伤后遗症,解离性遗忘症。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银砂前24年的人生就像碎纸机里的白纸絮。
偶尔能捕捉到一滴墨点,却对不上它来自哪里,若有个气流划过,这滴墨也会再次埋进碎纸山里。
不详的预感成真,心脏摇身变成喷发的火山口,瞬间将胸腔内的五脏六腑烧成飞灰,他绷紧雪色躯壳,有条不紊地播出通讯。
“嘟嘟”两声后,鹤雯声音传出听筒:“玉璋,你……别难过。”
“我难什么过。”玉璋那双红到瘆人粉瞳,直直地望着墙上的飞镖盘中央,那张身穿蓝白条纹病号服、黑发及腰、面部五官空白的油彩画。
玉璋摸过一支飞镖投掷到脸中央:“你是根据什么判断出他失忆的?”
“哆。”又一支镖狠狠扎在脸上。
“脑损伤失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鹤雯静默片刻说。
“海马体轴突微撕裂最多影响近日受创时的记忆。”玉璋每一个字间隔、语速仿佛都是相等的,“他全部失忆的原因是自主神经崩溃导致的解离性遗忘症吗?”
“嗯,你也知道银砂的戒心有多强,做个手术都能被他偷袭。这次唤醒他之前,我还特意叫了执勤,没想到他跟换个人似的,检查测试的全程都非常配合。”
“非常配合?”玉璋捏着最后一支镖,凝视着扎成刺猬的脸,眼底的红逐渐褪却,“他语言表述有问题吗?”
“没有。”
“没有。”
在鹤雯发声同时,玉璋与她一起说出答案。
“反应很快,用词交流没有障碍,不过语言是人类的本能,这也是正常的。”鹤雯补充道。
玉璋挂断电话,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唇角扔出最后一支镖,正中照片人心口。
本能,很有意思的词。
代表着不用学、不用教,天生就会的事儿,就像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不用动脑思考,身体就会最明确的指令信号。
是什么能让一个骨髓里装满杀戮基因、只听主人指令、用词狂悖的气象武器违背本能,成为一个与人为善的乖宝宝。
“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实力派演员。”玉璋将病历本扔在一边,不再理会。
夜,月朗星稀。
玉璋刚碰到宿舍门把手,门便自己开了一道黑缝。
一股淡到近似于无的冷梅香划过鼻尖。
拿病历的五指收紧力道,他穿过门厅望向味道的来源——衣帽间。
冷白月光下,背对他的银砂身披宽大到遮住小腿黑色军装,雪色足裸漫步在红茸地毯上,指尖划过一件件衣衫,喃喃轻语:“这里的香气……和梦中的一样。”
或许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Omega,通透似宝石的眸子转头看来,缭绕的视线中三分好奇、三分疏离、三分的惊讶与一分模糊的情意。
银砂款款走进,灼灼地目光逐渐褪变成欣赏与满意,右手指尖落在他额角,带着丝丝痒意沿脸侧一路滑下:“那个Beta说这里是我Alpha的家,这么看来,她没骗我。”
“哦?”玉璋兴味盎然地在心底评判着银砂的演技,光这个出场就能提名最佳新人奖,“何以见得。”
银砂轻笑着用指肚抚了下他的喉结:“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嗅觉的。”
用他的姿色当挡箭牌,这个理由倒是站得住,值得提名最佳男主角。
玉璋挡开黏在他锁骨上的手:“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我被坏人绑架炸伤腺体,是你救了我。”银砂摩挲着手腕上他刚刚触过的那片皮肤,矜持地点下头,“谢谢。”
假肢又没有知觉,细节浮夸,最佳男主角没了,玉璋漫不经心地想。
“你这么好,我……”银砂欲言又止地轻叹。
这台词有点新鲜,玉璋追问道:“我哪好?”
“脸好,身材好。”银砂说这双手环住他脖颈,语调低柔,眼波荡漾,“那一定,也很行。”
“是嘛。”送上门的刀子馅点心散发着淡淡的梅香,百分之九十八的信息素契合度,让多年未开荤的腺体蠢蠢欲动,玉璋回手拽颈侧的手臂,“失忆还记得我很行,印象这么深?”
点心为了不被甩开,变本加厉的单脚勾住他的腿,身体完全贴在一起,若有若无的气息在他耳边撩.拨:“这很明显,难道……我猜错了。”
玉璋眸色微深双手一提,Omega顺势盘上他的腰。
他快步走进衣帽间将人抵在衣柜上,银砂一声闷哼,眸光从半阖的眼睑缝隙里露出来,猫咪一样的眼神,让沙金贯顶的香气不可抑制地冲出腺体。
“那你叹什么气?”玉璋哑声问。
“我腺体信息素分泌衰竭,这三个月会失去吸引和安抚Alpha的能力。”
银砂说着贴来唇瓣,玉璋单手擒住人双腕高高举在头顶,迫使他后背绷紧贴在柜门上。
银砂盯着他嘴唇,喉咙发出一声含糊地低笑:“哥哥不想要我吗?”
“怎么会呢宝贝儿,”玉璋另一只手在柜中胡乱抓出一条领带,“你可是有钱人,不是还想买我嘛。”
领带缠紧银砂手腕,玉璋急喘间拉开腰间的腿后退,银砂顺着柜门滑落坐在地上。
灯被藤蔓按亮,他在展示柜边深呼吸。
银砂的头顶被光镀了层毛茸茸的暖色,额前与鬓角的湿发地贴着脸颊,珍珠白的长睫不耐轻颤,微张的唇瓣上也覆着一抹水光。
像是被欺负很惨似的。
玉璋平稳了呼吸蹲下,将脚边的军装扔到椅子上,拿出贝币递在他眼前:“再有两倍就能将我买走,很划算的。”
话说完,贝壳在指骨间跑跳起来。
银砂视线追逐着贝壳,玉璋忽视不断渴求的腺体,耐心等待小O露出自己想看的表情,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这是什么,”银砂喘息地问,“我为什么买你?”
期待落空。
玉璋抬手压住腺体,浑身血液在易感期的鼓动下翻滚,沸腾,躁动难安。
“有我在,”银砂伸手勾他腰带,“你不用忍耐。”
惑人的言语,缠绵的梅香都令他失控。
玉璋掐着银砂的腰肢将人推到,渴求信息素碾碎满室灯光:“你就这么想被囗,装疯卖傻也要跑来勾引旧情人?”
“银砂听不懂哥哥的话。”
Omega贴着他嘴唇轻语:“不过,你会上钩吗?”
小揭秘:
银砂初见玉璋时受伤过重,大脑混沌不清,一心只想和玉璋团圆。
直到被质问,他明白了玉璋的执着。
同时他也知道玉璋是一个逻辑严谨,尊重事实的人,所以他要借助这个伤势来伪装失忆。
有了事实依据,只要演技不穿帮,他就能一直演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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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