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论道大会终于结束了。
各门派弟子开始收拾行装,陆陆续续回程。
玄冰神宗门口停着一座豪华巨大的飞舫,上面飘扬的旗帜写着“凌霄宗”三个字。
霍天罡头发束紫金冠,面色沉稳,他瞬间闪至飞舫上,足下乌金铁靴落地发出锃然声响。
金非池与霍渊紧随其后,也跃上飞舫。
霍天罡一挥手,凌空送出瓶丹药,“渊儿,这是我好不容易又寻到的一枚仙清丹,你先服下。”
仙清丹对抑制暴体有功效。
霍渊立刻接过,仰头服下,浑身一阵清凉,顿觉舒爽,果然胸膛上的赤红色纹路又褪消淡化了一些。
霍天罡没好气地说道,“以后决不可鲁莽,再拿性命开玩笑!”
“明白。”霍渊低头说道。
霍天罡不再多言,阴沉着脸缓步进入舟内。
金非池与霍渊二人也打算入舟,准备启程一同返回凌霄宗。
“金师兄,请留步!”
“金师兄,等等!”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声急切的呼喊。
金非池不禁回身望去,却看到几个年轻的玄冰弟子气喘吁吁地飞奔赶来。
领头弟子跑到近前,先是快速作了一个揖,然后面色焦急的说道,“金师兄,冒昧打扰,能否麻烦您行个方便!”
“什么事?”金非池不解问道。
那名弟子眼眶瞬间红了,哽咽着,哭出了声,“祁师兄,祁师兄他快不行了……”
“他竟伤的如此严重吗?”金非池震惊的问道,话音刚落,一丝羞愧涌上心头。
明明祁寒君也受了很重的伤,可这几天,金非池一心只照顾霍渊,竟一点都没想起祁寒君这个人。
那名弟子眼圈红红的,带着一股哭腔,“祁师兄一醒来就吵着要见你,我们起初还能拦着,可他执意要见,见不到就一心寻死,现在就连玄衡真人也无论如何都拦他不住了!”
“这……”金非池一时愣住,不知所措。
其他几个弟子也纷纷围上前来,恳求道,“金师兄,我们与君哥情同手足,求求你救救他吧。”
说着,这些人就要跪下。
金非池急忙将他们扶起来,“不要这样,我这就去!”
弟子们连声道谢,感激得无以复加。
金非池回头对霍渊说道,“哥哥,我去看一下祁师兄,说几句话就回来。”
霍渊转过头,冷哼一声,“去吧。”
玄冰神宗。
瑶池阁。
这里庭院幽深,亭台水榭,优雅精致,冰湖镜面光洁,两只仙鹤在悠闲踱步。
金非池穿过冰湖上的曲折白玉浮台,绕过一个长长的雪白长廊。
长廊右手边里冰川巨瀑,左手向下是一片广阔无垠的云海,美得仿若仙境。
他拐过一个月牙门,进到雪竹茂密的庭院里,只见墙边置着一把古琴,颇有雅意。
最终,金非池来到了房间里,见到了祁寒君。
祁寒君正躺在床上,披头散发,脸色灰败,双目无神,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才五六日不见,他竟形如枯槁。
玄衡子与其他众弟子围坐了一圈,个个满面愁容,不住地唉声叹气。
一听金非池来了,众人如见了救星一般,眼前一亮,纷纷起身迎接。
金非池恭敬向玄衡子作揖,“见过玄衡宗主。”
玄衡子开口刚要说话,只听得床上马上传来祁寒君虚弱的声音,“团团?团团……咳咳。”
有弟子赶紧按住他,“祁师兄,你快躺下!”
玄衡子无奈摇头叹息,“哎!我这不成器的弟子,让你见笑了……”
金非池连忙低头作揖,“哪里会呢,祁师兄是我表哥,我怎会置他于不顾。”
玄衡子点点头,“你们两个,慢慢聊吧,老朽这回拜托你,请一定让我这不肖徒儿重新振作起来,日后定当恩谢……”
说着,玄衡子眼圈也红了起来,看来也是爱徒心切,无可奈何了。
金非池赶紧称是。
片刻后,玄衡子等众人左右散尽,只剩下金非池与祁寒君两个人。
金非池走近床边,看着脸色憔悴的祁寒君,不由低声说道,“祁师兄,你何故如此。”
祁寒君自看到金非池后,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些光亮,他慢慢的伸出手,要去够金非池。
金非池也靠近了一些,坐在床边,将一只手给了祁寒君。
祁寒君小心翼翼的一握住金非池的手,胸膛马上便出了一口长气。
金非池的手竟比多少灵丹妙药都管事。此刻,祁寒君脸上顿时有了血色,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活过来了。
祁寒君的双手不断摩挲着金非池的手,感受着他那玉雕般的根根手指,修长嫩滑,眼底满是欢喜和贪恋。
他哽咽了起来,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涌出。
金非池腾出另一只手,持帕子给祁寒君擦泪,可擦了几回,也没能擦净。
祁寒君这泪水竟如九天瀑布般流个不停,湿了整片衣襟。
再看他枕上,同样是泪痕成片,显然这几日已不知哭了多少回。
金非池低下头,忍着极大的恶心和不适,任祁寒君摸着自己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祁寒君喃喃说道,“你能来见我,真是太好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金非池一头雾水,“你我不是活的好好的,以后见面还多着呢,何谈见不着了?”
祁寒君连连点头,“是了,以后,可要常常见面。”
金非池不动声色的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又祁寒君紧紧箍住。
他稍微一使劲挣脱,祁寒君便情绪激动起来,脸色惨白,目露绝望,更加疯狂地抓他,凄惨地不似人样。
金非池紧闭一下眼睛,将心头怒意和不适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只得暂时顺着他。
就这样纠缠不清了一会儿,金非池挂念着霍渊还在山下等他,想着尽快脱身,便只得盘算了几句安慰的话,“祁师兄,我知道,你输了很难受。胜负乃兵家常事,来日方长,凭你能力,将来定可胜过他。你好好养病,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祁寒君却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低声恳求道,“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哥哥吗?”
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让人不忍面对。
是了。
金非池一直称呼他祁师兄,还从没叫过一声哥哥。
他面对霍渊,叫哥哥叫得亲热自然。
可对于祁寒君,却始终叫不出口。
金非池思忖了很久,犹犹豫豫的,终于低下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哥哥。”
这轻轻软软的声音,闯入祁寒君的耳朵里,瞬间勾起他浑身热血。他只感到一阵热流在全身上下四处乱窜,心脏猛烈咚咚直跳。
祁寒君脸上一下子红润了起来,强自起身,一把将金非池抱在怀里。
金非池大惊失色,挣扎着要离开祁寒君的怀抱,却被他更加死死的箍住。
“小团团,别动,让哥哥抱抱你,就一会儿,求求你……”祁寒君眼里充满急切,低声温柔至极的哄着,苦苦的哀求。
金非池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任由祁寒君抱着自己,耳边感受到了对方嘴唇传来的轻微喘息和热气,身子僵硬成一团。
恶心死了……
祁寒君低声道,“你小时候,我便是天天这样抱着你,哄着你,你还记得吗?”
金非池言语中带着抗拒,“我……我记不太清了。”
祁寒君苦涩一笑,“你小时候很水灵,可爱的要死,天天缠着我,一声声的叫哥哥,娘做了灵草糕,便喊我们吃,我怕烫了你,每回都先给你吹吹……”
祁寒君慢慢的讲着小时候的事,啰哩巴嗦说了一大堆,好多金非池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金非池太小了,毕竟才是一个五岁的幼童。
他对年糕的感情单纯无瑕,不掺杂一丝其他的感情,只是一个小孩子对玩伴的突然离去而感到不舍,并无其他。
而今,儿时那些久远的记忆,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裂开,崩塌,化解成了一块块的碎片,最终随风远逝,再也寻不回了。
现在面对祁寒君,金非池浑身上下充满着抗拒。
金非池缓缓说道,“过去的就都让它过去吧,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金非池便要推开祁寒君的手。
没想到祁寒君将他抱的更紧,声音带着几分恐惧,“再多待一会儿,我怕你一回去,霍渊就再也不让你见我了。”
金非池疑惑不解,“霍渊不让我见你,怎么会呢,你可是我亲表哥啊。”
祁寒君脸色又阴晴不定了起来。
金非池立刻问道,“你们俩从比武那天就不对劲,到底有什么瞒着我,说。”
祁寒君一阵犹豫,迟迟不肯开口。
金非池立刻起身要往外走。
祁寒君惊慌失措,一把将他拉回来,“我说,我说!”
踌躇了好一会,祁寒君才慢慢说道,
“我与霍渊约定,谁赢了,谁就拥有你……”
“什么,你们这是把我当做什么了,一个物品吗!”金非池脸色大变,猛的一把挣脱祁寒君的怀抱,站了起来。
他扶住额头,大脑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只感觉天晕地转,一团乱麻。
最后,金非池牙缝里只挤出了一句话,“以后不许再这样胡闹!”
祁寒君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你的想法呢?你愿意跟着我,还是霍渊?”
金非池用力一点点推开祁寒君,走到床边,望向满庭雪竹,握紧手中长剑,坚定说道,“我已答应做霍渊的恋人。”
咔嚓。
祁寒君心坠落谷底碎了七八块,“你真心喜欢他?”
金非池微微低下头,“我不知道。但我答应过他,我一定会努力喜欢上他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与努力有什么关系?”祁寒君不由大声喊道。
“我必须讲义气,既然答应喜欢他,就一定说到做到!人不能言而无信!”金非池义正词严,怒目相对,一身正气凛然。
讲义气?
祁寒君好气又好笑地瘫坐回床上,“……你就一点机会也不肯给我吗?”
金非池摇摇头,“对不起,我只把你当哥哥。再见。”
说罢,他大跨步往门外走去。
祁寒君跌跌撞撞追上来,又一把拉住他的手,眼神热切,“你不要不见我,不要不理我。”
又是这样直勾勾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金非池只想断绝兄弟关系,恨不得形同陌路。
他反复按下心头那涌动的恶心情绪,慢慢把手抽回来,轻轻说道,“你是我亲表哥,我尊你为长,心生敬重,怎么可能不见你。”
金非池故意将“尊”“重”两字说的很重,尽力让祁寒君明白他的冷漠疏离。
祁寒君却只在意“你是我亲表哥,我怎么可能不见你”这句,明显放下心来,脸色愁容散去不少,心中满是欢喜。
既然肯见,那就说明自己还有机会。
这样一想,祁寒君心下宽慰许多,神色轻松起来,绝望枯井一下子涌入清泉般,一股春水开始无边荡漾。
金非池再次作揖离去,坚决拒绝祁寒君相送,冷若寒冰。
“你拿上这个。”祁寒君一扬手,从储物袋取出一对赤红色晶莹剔透的灯。
他将其中一盏灯隔空送至金非池面前,说道,“这玛瑙赤羽灯可抵挡致命一击,它一旦碎裂,我就立刻能传送到你身边救你。”
玛瑙赤羽灯通体晶莹剔透,中央一块精致红色灵石不停旋转,两侧各有一列修长飞扬的赤红灵隼羽毛。
这盏灯乃渡劫期高手耗费心血制成极为珍稀昂贵。
有了这盏灯,无论金非池身处三千世界哪一个角落,只要遭受致命一击,祁寒君都可以不远万里立刻闪现在他身边。
金非池伸出手,接过那那些物件。然后将盏玲珑剔透的赤红色小灯捧在手心里看了一眼,纳入气海之中,没有言语,然后快步离去。
祁寒君只得扶在门边,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痴痴的看了许久,目光久久不愿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