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剑宗。
葬剑台。
青山隐隐,壁立千仞。瀑布下,深潭中,一座黝黑的无字剑碑岿然屹立。
这沉寂了上千年的剑碑,造型朴拙,上面的那一道剑痕虽历经风雨,仍是隐隐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连子熠、梁道衍与祁寒君三人坐在松树下的石桌前,随意聊着剑道心得。
金非池听了一阵,目光越过三人,不由看向那无字剑碑,被上面的剑痕深深吸引。
他将神识探入那处剑痕中,恍惚间,透过千年风雨,竟看到了一位白衣老者,跣足披发,以指骨为刃,残年精血为引,生生在剑碑上劈下这一道裂隙。
突然,老者猛然回头,似乎望向金非池这边,挥掌一记剑光劈来,力道十足,生生将金非池推出丈远。
金非池摔倒在地,震惊起身,半晌说不出话来。
祁寒君一脸关切急忙来扶,“金师弟,你怎样了?”
金非池摇了摇头,被祁寒君搀扶着缓缓坐下,良久才轻声道,“是方才剑碑中一老者幻象发出的剑气。”
连子熠惊道,“那是剑痴之魂,只有对剑道悟性极高人才能有缘见到,金兄真是了不得。”
金非池只是羞涩一笑,“没有没有,过誉了。”又继续望向剑碑。
只见几名无极剑宗弟子一边谈笑,一边指向无字剑碑,议论什么。
突然,其中一名弟子纵身一跃,飞跨过潭水,落在潭中玄铁平台上,道,“我且参悟一下,看这无字剑碑有何玄机。”
说罢,他在碑前站定,开始悟碑。
领悟剑碑需要参悟七重关,号称“七步叩剑心”。
这七重关分别是:
一观,叩剑心。
二探,饮剑锋。
三照,映剑光。
四聆,闻剑泣。
五问,化剑怒。
六祭,燃剑魂。
七合,承剑魄。
最后,完成第七步时,剑魂显灵,真招现世,便能彻底领悟到这剑碑中所刻的剑招。
一看到那名弟子开始悟碑,众人纷纷停止交谈,驻足侧目观看。
只见那名弟子先是用手指向剑碑注入灵力,轻触剑痕纹路,感受剑势走向。
剑碑渐渐有了感应,碑身浮动一层金色法纹,法纹上密密麻麻透明小剑一圈圈围着剑碑环绕旋转。
“看来这位兄弟已与剑碑感应,成功激发第一层剑意,通过了第一关叩剑心。”连子熠在一旁解释道。
金非池默默听着,看着那名弟子继续下一步动作,饮剑锋。
只见那名弟子单手掐诀,凝聚内力后,一掌覆在剑痕上。
紧接着,一股冰蓝色剑气从剑痕倏然涌出,打入弟子四肢百骸。
那名弟子顿时脸色发白,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他皱眉咬牙,勉力支持,忍受凌厉剑气切割自己的各处经脉。
最后,剑气逐渐平息,那弟子神色终于平静下来,已是一头冷汗。
此时,剑身又增加了一圈金色法纹,昭示第二关通过。
连子熠道,“这第二关饮剑锋,寻常人等皆难以通过,这位兄弟实属难得。”
等到第三关时,那名弟子凝聚全部气海力量,向剑痕源源不断输入灵气。
可是这回,那剑痕便如无底洞一般,无论如何都没有反应。
然而那名弟子气海干枯耗竭,也未能再激发一星半点的动静,最后只得黯然下台,遗憾万分。
台边,又有几名弟子上去尝试,均在第二、三关便铩羽而归。
连子熠道,“据宗门相传,剑痴留下遗言,必须爱剑过命、悟剑过痴之人,方能参悟此碑。就连我也只能闯到第四关而已。金兄,何不上去一试?”
金非池很感兴趣,有意感受一下,点点头。他走到白玉栏杆边,一个箭步飞到黑色石台剑碑旁边。
他刚一落下,后脚就有一名高瘦的无极剑宗弟子也落在另一侧。
“哪个不识相的?滚开!我先来。”那弟子毫不客气一把推开金非池。
那弟子气力极大,差点把金非池推得栽进水里。
金非池将将站住,略微狼狈。
白玉栏杆外,几名弟子起哄,“不知哪里来的野修,这么粗浅功夫也敢凑热闹。”
连子熠连忙站起来,道,“诸位,是我朋友先上去的,你们也看到了。”
那几名弟子阴阳怪气的说道,“瞧他那模样,不过就是筑基初期,还敢在这悟碑?”
“……是啊,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大概第一关都通不过,我们且一会儿看他笑话。”
连子熠气道,“你们……”
金非池连忙从剑池中飞跃出来,阻拦住连子熠,“连兄,不要动气。我让一会儿就是。”
等了那几名弟子都败下阵来,后边无人跟进。
金非池巡视左右确认无人后,这才飞到池中央。
他一靠近黑色巨大的剑碑,便立刻感到一股厚重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身后,那几名弟子还在远远的嘲笑,“修为粗浅,也敢试碑,大言不惭。”
金非池充耳不闻,他立在石碑前,先是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剑碑的整体。
然后,凝神静气,缓缓伸出右手,贴在那条剑痕之上,注入了一丝灵气。
随着灵气的注入,剑痕越发生动起来,开始变化蔓延。
金非池轻轻叩了几下剑痕,恭敬轻柔无比。那剑痕浮动起一丝幽蓝的光芒,浮动旋转。
紧接着,一层透明金光显现出来,绕碑而转。
第一关,叩剑心,通过。
接着,金非池单手掐诀,养足内力,一掌覆在剑痕之上。
顿时,一股澎湃凛冽的寒冰剑气从剑痕处灌入身体,如千百只小剑一般在奇经八脉中疯狂乱窜。
金非池咬紧牙关,忍住剧痛,感受大群冰刃在体内暴风雪般冲击。
渐渐的,剑气稍减,他经脉像被捅破了无数个窟窿般,残破疼痛不已。
这时,剑碑“叮”的一声,又冒了第二层金光。
第二关,饮剑锋,通过。
金非池再运功凝神,他将气海提到最精纯,攒足气劲,双掌齐出,覆在剑痕之上,不断向里面输出灵气。
只见这剑痕如同一座无底洞一般,疯狂得吸收金非池的灵气。
源源不断的灵气被吸入剑痕之中,若石沉大海。剑痕没有丝毫反应。
一旁的观看者说,“这第三关,必须气海极阔者,方能闯过。这小子并非先天气运之子,应该止步于此了。”
金非池用心体会这道剑痕,他灵气将近枯竭,仍不放弃,一直被吸到嘴唇发白,浑身颤抖,双掌被吸得渗出血水。
他目光坚定不移,用心至诚。掌中精血渗入石碑,汩汩流到剑痕的缝隙中,剑痕猛的蓝光大盛。
“叮!”剑碑突然冒出金光,出现了第三道金色法纹,围绕剑碑转动着。
第三关,映剑光,通过。
随后,金非池右手伸出两指,指尖凝聚灵气,贴住剑痕。
他闭上眼睛,指尖释放灵气与剑痕共鸣,仔细聆听剑痕中的铮铮剑音。一声声利剑破空的争鸣,清脆悦耳,富有节奏。
这些剑声似乎拼凑出了一星半点的剑意,层层叠叠,令人回味无穷。
他内心剑意与碑中剑声相互交织,似是一问一答。
碑中剑声不断拷问他求剑之心是否至坚,如雷震震,反复锤炼。
金非池求剑若渴,心如磐石,岿然不动,抵御掉了无数剑声雷击。
最终,“叮”的一声,剑碑又浮现了第四道金光。
第四关,闻剑泣,通过。
这时,只见剑碑内部发出隆隆沉重声音,并伴有金石相击,互琢互磨。
猛地,剑痕蓝光大盛,映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瞬间,从剑痕中射出来九道剑气,每一道剑气凌厉无比,直击金非池要害。
金非池躲闪不及,忙不迭从储物袋随意取出一柄剑,一连串的闪躲抵挡,迅捷如风。
“叮!叮!叮!”
那九道剑气或打飞出去,或打在金非池手中的剑上,铮然作响。
最后一下剑气直直向金非池手中打来,金非池用剑横胸一挡,“嘣!”的一下,将汹涌剑气重重格开。
这几下,金非池显然也中了极深的内伤,顿时,七窍流血,气海翻腾,浑身真气上下乱窜。
他还未缓过神,下一批九道剑气,紧接着从剑痕中再次射出,打向他身上各处要穴。
一道剑气正中金非池腿部。
他只感到整条腿一阵酸麻,几乎站立不住,但他神色坚定,仍勉力支撑。
连子熠看到后,不禁大声喊,“金兄,不要执念,适可而止。能闯入第五关,已是屈指可数了!”
祁寒君也急忙劝道,“金师弟,强行悟剑只怕承受不住。因为这个暴体而亡的大有人在,还是停下为好,莫要因此丢了性命!”
他看金非池状况不佳,急地原地打转,几次三番想上前阻止,却被梁道衍一手拦住。
梁道衍劝阻,“阿君,悟剑碑时外人绝不可插手,否则恐有走火入魔之虞,你难道忘了?”
祁寒君拍拍脑袋,“一时情急确实忘了。哎,金师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正说着,旁边一位老者说道,“我看他状况反而极好。”
连子熠等人闻言,皆惊讶看去。
只见这位老者鹤发童颜,手捻胡须,目光矍铄。
连子熠连忙恭敬作揖,“澹台长老。”
只见这澹台长老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位灰袍山羊胡须中年人,身材微胖。
连子熠同样拱手作揖,“墨阁主。”
澹台长老捋着白胡须,惊叹道,“我第五层已经精疲力竭,这名小友仍能灵活应对,其剑心之痴诚,超于常人。”
墨阁主冷哼一声,“我看未必,六千年来,即便当年我宗的几位合体期大能都未参悟此剑碑,这小儿想必坚持不了多久。”
连子熠与二老又说了几句。
这两位是观星剑叟澹台窥天,以及问心剑使墨忘机。
澹台窥天、墨忘机皆堪至元婴期境界,已经是无极剑宗最顶尖的剑修了,经过多年无数次尝试,也只突破到剑碑第五层而已。
正说着,只见金非池不断应对剑碑中的剑气,他手中持着一柄破旧的断剑,剑身锈迹斑斑。
可随着一轮轮剑气汹涌澎湃的打在断剑上,那柄剑上的铁锈竟片片掉落,露出的剑身,越来越光洁崭新。
众人被这奇怪的景象镇住了,低声的窃窃私语着。
最后,全部剑气打尽,剑痕中的金属声渐渐平息。
叮的一声,剑碑又升起一圈金色法纹。
第五关,化剑怒,通过!
众人一片哗然。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齐压压的看向潭水中央的金非池。
再看金非池,他手中断剑已锈迹褪尽,剑身透体冰蓝深邃,颇具古意,隐约可见剑身刻有“归墟”二字。
“是归墟!”
澹台长老认出了那柄剑,不禁喊道,他苍老的声音微微沙哑发颤,“他手中的剑,竟是六千年前剑痴的爱剑归墟!”
瞬间,众人纷纷沸腾起来,议论纷纷。
“什么,剑痴的佩剑?”
“剑痴的归墟剑怎到了他一个外人手里?”
“搞了半天,原来归墟剑才是通过第五关的关键之物啊!”
金非池愣了一下,他惊讶地看着手中的断剑,这才发现,此剑乃他在铸剑阁外的山谷中半山腰的荒草堆中拾得的那柄残剑,当时它还绊了自己一脚。
这柄剑因太过残破,连做剑引都不够格,所以被扔在荒山路边。
金非池可怜这柄剑的处境,想到它之前一定也是被主人珍爱过的剑。便将它仔细收起,想回头擦拭干净,再将其认真安葬。
没想到,好巧不巧,这竟正是六千年前,剑痴的佩剑!
但他来不及感慨,面前的剑碑又起了变化。
只见剑痕内部开始沸腾,隐隐有鲜红血液流动。
金非池立刻左手掐诀,取出额尖一滴精血,以手画符,然后送入剑痕缝隙之中。
只见剑痕中鲜血奔腾,倏然飞出一柄血剑,向金非池袭来。
那血剑似乎携夹着千万断剑的怨怒,呼啸沉重,将金非池穿体而过。
金非池顿时觉得神识被遭到猛击,坠入一片无边火海,无数断剑残刃在其中翻滚哀嚎。
脚下是滚烫的岩浆,周身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头上是铺天盖地的剑刃,他避无可避。
锋利无比的剑刃呼啸而来,疯狂向金非池不断劈刺。
很快,金非池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血洞,令他痛不欲生。
千万利剑集中攻击他的手腕,试图打掉他手里的归墟剑。
他皮肉被烫的烧焦开裂,一股发糊的味道散开来。
浑身上下已被切割出万道伤口,血流如注,成了一个血人。
火海中,一个阴涔涔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诱惑他,
“归墟剑留下,给我做剑引,我就饶你出去!”
金非池双目如炬,手中紧紧握着归墟断剑,大声说道,“我不会放手!”
那魔音又阴阴的说道,“一柄断剑,就是个废品,又有何用!”
金非池喊道,“剑若挚友,我必不弃!”
他每个字铮然有力,响彻云霄。
那声音道,“……那你就永生永世在这火海中受苦吧!”
火海和剑刃更盛了。
只见金非池神色坚定,毫无惧意,他举剑反击,手中归墟剑蓝光幽幽。
金非池手中紧紧握着剑柄,沉声道,“归墟,你我同命,你在我在,你毁我亡……”
说着,他抬头仰望漫天利刃,瘦削健长身姿一跃而起,持剑拼杀,“那就以命证剑罢!——”
每一片断剑击打在归墟剑上,归墟剑便修复一小部分。
在无边地狱烈火的熔炼中,归墟剑吸纳百剑之力,不断变幻。
只见归墟剑形态越来越长,最终成功复原,臻于完美!
在外界眼中,金非池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汗如雨下,浸透全部衣衫。
其实,他神识已携着归墟剑,在地狱火海**同战斗了整整千年。
人与剑,相依相伴,同生共战,此情竟深入骨髓。
最终,金非池手中归墟长剑成型,横空一破,将火海尽数消灭。
眼前一片白光闪过,他才发现自己回到苍龙世界。
再看手中归墟剑,竟通体冰蓝透亮,剑身隐隐流动一缕缕灵动的气息,点点光芒蕴藏其间,若沧海遗珠,漫天繁星,瑰丽绝世。
此时,无字剑碑发出“叮”的一声。
第六关,燃剑魂,通过!
周围众人彻底沸腾了!
金非池就差最后一关第七关,便能通了这六千年无人可破的剑碑了!
此时,层层叠叠的人群,有坐树上的,有趴在岩石上的,围得水泄不通,都充满期待的看向中央。
此时,剑痕又开始不断的变幻了。
只听得“咔嚓咔嚓”一阵石头裂开的巨响,剑痕如枝桠般层层开裂,裂缝越来越多,逐步加深。
突然,天地间狂风大作,如野兽嚎叫般,吹的树木东倒西歪。
转瞬之间,乾坤扰动。头顶黑压压的浓云滚滚而至,层层堆叠压境,吞噬天光。须臾之间,天地昏沉如墨,仿若被覆重幕沉沉。
在这万籁俱寂、压抑至极之时,一道刺目白光,自九天之上轰然斩落。
光芒似电,携威带势,直击剑碑。
一声巨响震天,仿若混沌初开。
古老剑碑,瞬间崩裂!
蓦地,从断开两半的剑碑中突然飞出一个浑身透明的长发老者,持剑向金非池攻去。
金非池手持归墟断剑,猝不及防的接招,黑色石台空间窄小,他不得不围绕断裂剑碑左右腾移。
那名浑身呈魂体状态的长发老者起手之际,周身剑影乍现,又身化流光,剑气如电掣星驰般射出,疾如奔雷,肉眼难追。
金非池颇感压力,闪转腾移之间,拼命持剑应对。
老者攻出数个连招后,刹那间人剑合一,幻影丛生。其分身恰似柳絮飘纷,又如繁花乱坠。
他的每个分身都动作不一,一时间,浮光掠影,令人目眩神迷。
金非池在与对方不断的接招喂招中,只感觉老者剑技超群,灵动轻盈,千变万化,绝妙异常。
老者剑风扫过之处,锐不可当,摧枯拉朽,磐石崩裂,古木断折,潭水冲天,纷纷扬扬。
周围众人急忙躲闪,逃避不及的,被剑气一击便吐血重伤。
“是剑痴!”
澹台长老颤颤巍巍的指着那个透明剑魂说道,“是剑痴遗留的一缕魂魄感受到了至痴的剑心,所以才显现人世间,它在向这名小友传授剑法。”
澹台长老终于得在此生一见心目中的前辈,激动万分,他大声喊道,
“这就是剑痴的传世剑招——分光掠影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