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渊开始变得忙碌。
他不断前往魔修的地盘。
为的是寻找一株只有在极恶污秽之地才生长的花,九心海棠。
可霍渊寻找了好多次,也没能找到。
毕竟这只是一种传说中才存在的花。
金非池并不知晓霍渊为何非要冒这么大风险去寻花。他几次问,霍渊也不作答。
这几天天气转冷,淅淅沥沥的秋雨连着下了几天,整座凌霄宗湿漉漉雾蒙蒙的,绿色山体笼罩在烟雨中,倒显出几分不真实的梦幻感。
闭关密室里,金非池将周身淡蓝色灵气尽数吸收体内。
他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修炼异常顺利。
从金丹期七层突破到八层,比预期提早了十几天。
提早结束闭关,总归是一件好事。
金非池推开密室石门,雨还未停歇,山间清冽的夜风扑面而来,心情舒爽。
只见沉沉夜色中,延绵不绝的山峦隐在黑暗中,更显得厚重神秘。
他一路沿着石阶而上,穿过耸立高大的树林,打算回卧房休息。
经过空无一人的议事殿时,他神识中隐约探得殿后有动静,有人在争吵,伴随着茶盏落地碎裂的脆响。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金非池脚步微顿,本不想多事,打算离开。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伤害小池!”只听得一声厉吼。
是霍渊的声音?
他在跟谁争吵?
金非池顿住身形,小心翼翼地穿过议事殿后院,沿着朱红色长廊一路小心翼翼探去。
一直拐过五六个庭院,才来到了最深处偏僻的一个院落。
这个院落平日里隐藏的极深,金非池从前竟然不知晓这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整个庭院破旧不堪,被几颗参天古树重重遮蔽住,藏的很深。
金非池小心翼翼地步入院内,贴近一颗古树后,将自身气息压到最低,才敢一点点展开神识,往屋内探去。
屋里有两个人,正是霍天罡与霍渊。两人似乎刚吵完架,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们大概是临时见面,大意之间,竟是没有设下隔音结界。
霍天罡正坐在一个蒲团上,手中不断转动着两颗玉核桃,脸色阴晴不定。
碧玉矮几的另一边,霍渊炎阳煞体又发作了。
只见他剑眉紧皱,**上身,正在闭目打坐调息,不断忍受经脉爆痛和煞气噬咬的双重痛苦。
黑暗遮去了他半边脸,投射出一片阴影,赤红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心脏,眼看就要钻心而入了。
二人面色严肃,整个屋里的气氛憋闷紧张。
“这回,若不是我耗寿元帮你延缓,你今晚就没命了!我也只能帮你延长一个月的性命,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霍天罡长长叹了口气,说道。
门外大树后,金非池心头一惊。
霍渊竟只剩下一个月可活……
还有……霍天罡所说的动手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屋内陷入一阵长长的死寂。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霍渊的声音,
“父亲,请再给我一段时间……”
“不可能!”霍天罡一掌劈断茶几,“你三番五次拖延,这回别再想蒙骗我。”
霍渊没再说话,屋内又静了下来。
良久,霍天罡的声音再次响起,“金非池可是万年难得一遇的龙髓玉体,当年我与广德费尽心思才找到他,本就是要让他当炉鼎,供你双修以解你炎阳煞体之苦,你决不可心慈手软!”
“可这样做,小池会死。”霍渊沉声道。
“……他不死,你就得死!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倒干净,”霍天罡看着他,语气软了下来,满是痛心,“可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该怎么办!”
“……”霍渊依旧沉默不语。
“当年你娘亲的事,我心中有愧,我跟你道一声对不起。可你也得考虑凌霄宗的未来,全指望你。”
“……”
“你不在乎我,不在乎宗门,这都无所谓。为父是心疼你这傻儿子。”霍天罡道。
见他还是不说话,霍天罡一挥手,掏出一枚玉简,凌空递了过去,无奈道,“玄衡子又催了,我已经拖不住了。”
霍渊面色冷峻,缓缓伸手拿起玉简,神识探入看去。
只见是玄衡子发来的一封求亲信,仍旧是催促交出金非池与祁寒君完婚。
“等你一死,日子久了,金非池与祁寒君长相厮守,蜜里调油,他哪还会记得曾经有你霍渊这个人哪!”
“啪!”
霍渊终于有反应了,他一下子将手中玉简攥成齑末,脸色铁青。
“有决定了吗?”霍天罡问道。
“……”霍渊仍旧沉默不语。
“渊儿,我警告你最后一次。三日后,如果你再不动手,我就下了药把他绑你床上去,看着你把事办了!”霍天罡道。
“父亲!”霍渊猛地站起身,眼底满是震惊与愤怒。
“我说到做到!”霍天罡也跟着站起,直视着他,压迫感十足。
霍渊双拳攥紧,他本不愿伤害金非池,可父亲一直步步紧逼。
眼下,只能像从前那样将此事敷衍过去,再拖些时间。
“再给我几天,我想先问问小池愿不愿意。”霍渊沉声道。
“若他不从呢?”霍天罡厉声追问。
霍渊闭了闭眼,睁开眼,无奈道,“他若不从,我便强要了他!”
啪!
树后,金非池只感觉胸膛内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他脊背一僵,双脚发软,死死抵住树干,大颗泪水不断坠落,禁不住差点哭喊出来,双手却死死的捂住嘴,屏住气息,颤抖不已,生怕泄露出一丝声音。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霍天罡的阴谋。
原来,十几年前,在他踏入凌霄宗的那一天起,便已经成了霍家的猎物了。
霍天罡处心积虑封他修为,拦他修行,还逼他献上元神交给霍渊,全是为了控制他。
霍渊呢?
霍渊一早便知道此事了,却还一直在骗他!
不行,不能再待在这里!
再不走,霍渊便会把他当炉鼎采补,到时候,他会根基全毁,神元耗尽,死得不明不白!
金非池顿时汗毛竖了起来,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跑,赶紧跑!
他转身快速离开。
身后,霍渊听到动静,在门内陡然厉喝,“谁!”
金非池浑身一紧,加快步伐,足下追星仙履借力踩向树身,身影一跃而起,冲上墙头便要逃。
议事殿有飞行禁制,他招不出法剑,只得飞越屋顶逃窜。
霍渊元婴后期修为,又兼练就煞影魔体,化作一团黑雾,眨眼间便拦在金非池面前。
看清来人的瞬间,霍渊一脸惊诧,“小池,你怎会在此?”
月光下,金非池害怕的看着他,目光充满恐惧,像只受惊的小鹿。
他清秀至极的脸上,眼尾通红,眸中晶莹剔透的泪花,如断线珠子般滴滴滑落,樱红嘴唇微微颤抖张合了几次,却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一看到金非池落泪,霍渊的心瞬间尽数软成了一滩春水,语气也放得极轻,带着试探,“小池,你,你都听见了?”
金非池猛地退后一步,唰的一下抽出剑,剑尖直指霍渊。他浑身上下充满了戒备,眸子映出冰冷寒意。
此时此刻,霍渊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金非池要飞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是的,他从没见过这样抗拒的金非池。
他十几年来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信任,此刻完全被摧毁了。
“小池,你听我说……”霍渊尽量把声音放柔和,同一时间,他却悄悄暗地里把身体微微下沉,足踝绷紧,双眼紧盯着金非池,如同一头要捕猎的野兽。
金非池对他出招太熟悉,一眼看穿他的动作,心生警惕,暗暗催动丹田,将注意力提到极致,观察着霍渊的一举一动。
“我刚才的话,都是假的,你不要信。”霍渊沉声道。
金非池手中的剑握紧,往后慢慢的退步。心内不断盘算逃脱路线,连一丝真气也不敢泄露,生怕被抓住破绽。
他再也不会相信霍渊说的每一个字。
要慢……再慢一些,决不能轻举妄动。
只有足够的慢,才能看清敌人的动作,才能足够的快。
可越想,心口越疼。
这还是霍渊当年手把手一点点教他的……
霍渊是他从小最依赖的哥哥,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喜欢的人。可这个人,却一直骗了他这么久。这世上,他还能相信谁?
想及此,金非池只感觉泪水又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小池,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信了。”霍渊苦笑着说道,眼底满是无奈。
金非池没有说话,只牢牢盯着霍渊。
霍渊只得放松了所有攻势,柔声道,“我发誓,我死也不会碰你一下,你相信我,我们还回到从前好不好……”
他伸开手,想抱一抱金非池,却被对方灵巧地躲开。
金非池一转身要逃,霍渊又瞬间闪到他跟前,堵住去路。
霍渊明明只要伸手,就能制住金非池,却始终舍不得。
他怕,怕这一抓,两人最后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了。
现在这样拉拉扯扯,至少还能留住片刻的僵持,像还握着一丝修复的希望。
就这样,霍渊往前挪一步,金非池便紧跟着后退一步,始终一脸戒备,保持着距离。
对金非池来说,他赌不起。他千辛万苦修炼至今,还有仇要报,还有事要做,绝不能困在这里……
终于,金非池开口了,声音带着压制不住的颤抖,“霍渊,你一直在骗我……”
话一出口,憋了许久的情绪彻底崩溃,眼泪止不住地流出,哽咽半天,几次三番再也说不下去。
“不是的……”霍渊急着辩解,却不知从何开始解释。
金非池晶莹泪光唰得一下子滑落,如脱线的珍珠颗颗坠下,大声喊道,“我都好不容易喜欢上你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已经好不容易喜欢上你了!——”
“小池,我方才的话都是假的,你相信我!”霍渊慌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远远的传来一句厉喝,“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是霍天罡的声音!
他若一来,便彻底没生路了!
金非池脸色骤变,他不再犹豫,用尽全力向屋瓦后的悬崖处跳去。
“别走!”霍渊大惊失色,向前一步,抓向金非池。
金非池猛然回头,一剑狠狠刺出,正中霍渊左腋下肋三寸的位置。
那是霍渊曾经告诉过他的,是死穴。
霍渊只觉得一阵剧痛从穴位蔓延开来,经脉暴涨,灵气四下飞散,气海陷入一片混乱,噗得喷出一大口血。
他低下头,看向那把捅进自己身体的剑——星陨剑。
这是他少年时送给金非池的第一把剑。
曾经亲手送出的剑,如今,却被对方握在手里,反手刺向自己。
曾经亲口告诉过对方,自己的死穴位置。如今,却被对方,一剑刺透。
这都是命啊……
霍渊只觉得荒谬,脸上一阵抽搐扭曲,他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下一秒,金非池已经转身冲下悬崖。
他足尖点在崖壁上,淡青色衣衫在风中翻飞,一跃便冲出数百丈远,终于逃出飞行禁制区。
他一招手,玄天龙吟剑凌空而出,然后踏剑而上,用尽最大速度向外逃去。
霍渊捂着身侧汩汩流血的伤口,再慢慢松开手。
他低头看了一眼满手的鲜血,又禁不住哇得吐了一大口血,最终面朝下重重摔倒,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霍天罡飞奔而来,一把将他抱起,大声喊道,“渊儿!”
他这才发现霍渊死穴被刺,命在旦夕,立刻输送灵气抢救,大喊,
“凌霄宗所有弟子听令,捉拿金非池!——”
一时间,凌霄宗警钟长鸣,全部弟子们纷纷倾巢而动,一道道身影冲向天空。
金非池用尽全力,一路御剑狂奔,在他身后,内外七十二峰所有结界一层层接连关闭……
啪!
啪!
啪……
“叛徒,留下!”
几名弟子横挡在前,不由分说向金非池攻来。
金非池眼神一凛,使出一招龙刃破空,金色剑气夹杂着一声龙吟,划破虚空,横扫出去,一招便众人打落下剑。
他金丹后期修为,已能独当一面,再来十个筑基期弟子,也不在话下。
再往前冲时,却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卫羽、杜晋、林远青,金丹期的王广德,何重助,甚至许未真也追了过来。
看着这群熟悉的面孔,个个手持法器向自己杀来,金非池感到一阵心寒。
他心下一沉,这种情况下,不想拼命也得拼了。
“得罪了!”金非池说罢,猛地将剑向天祭起,周身元气大盛,一阵搏斗,剑浪将对方打落,然后飞速逃窜。
“叛徒,纳命来!”
“金非池,站住!”
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一道道五颜六色的法光如遮天巨网,从上而下罩了下来。
金非池脚下追星仙履左闪右移,速度极快,幻化出数十道残影,令人分不清虚实。
他一举玄天龙吟剑,周身金光大盛,剑身飞旋出了八条金色龙形剑气,个个张牙舞爪,矫健敏捷,发出狂吼龙吟,“砰砰砰!”的撞垮了周边数个山壁,几丈见方的千斤巨石,裂开坠落,重重砸入深渊山谷,参天树木叠叠断裂,百鸟惊飞。
所过之处,凌霄宗弟子们纷纷重重被打落,掉入山谷,发出一阵惊呼呐喊。几名长老也被剑气重创,呕血不止。
这一下,金非池硬生生将人群打出一个阙口,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身后,凌霄宗众人被这破坏力惊人的一招震撼在原地,纷纷诧异惊叹。
“不可能!金丹期的力道怎能强盛如此!”一个白发长老惊道。
“没想到短短十年,金非池竟成长至如此地步……”
“一千名弟子,加两名元婴期长老,竟拦不住他!”
逆天,逆天,逆天……!
谁能想到,当年灵草园小小的一名打杂弟子,竟成了连整个宗门都拦不住的剑道强者!
霍天罡的声音在身后咆哮,“都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金非池抓回来,老夫亲自去捉拿!”
说罢,他直直凌空腾起,朝着金非池逃走的方向,急速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