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东西,坏东西,脾气莫测。
一会让他去做卧底,一会把他当成坐骑。
说话又不好好说,派个卧底还要自己监工!
池琅在脑子里拳打脚踢,同时使劲伸伸蹬蹬自己的胳膊腿——骨头被他揣在怀里,他连借口都想好了,如果脏东西问他,就说趁着还没看见人熟悉一下,作为一朵刚刚化人的鬼火,想把腿脚都像触手一样甩出去很正常吧。
但脏东西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池琅眼神悄悄往下,层层叠叠的古装没有口袋,揣袖子里感觉也不合适,他先前接过骨头,原本犹犹豫豫在手上拿了半天,想趁机试试唤出火苗,说不定还能装作切换不熟练烧它一下,被脏东西一句“摸够了没”,吓得直接把骨头丢前襟里了。
外袍拢紧,这个角度很难看到什么。
唉。
池琅满心虔诚地祈愿,脏东西要是莫名其妙不见就好了,最好和出现时一样莫名其妙。
饱含期盼的目光投在谢沉渊身上。
谢沉渊:“……”
所谓得陇望蜀,人心欲壑难填,得寸进尺是天性,天性难以克服,没修炼过的小生魂尤甚。
只是定力太差了些。
轻轻问他一句就不理人,还以为他能坚持得久一点。
谢沉渊莫名有些愉悦,又觉得才纵着小生魂摸了半天,怎么能撒撒娇又随他去。
他装作没看见。
过了一会,池琅祈愿的目光里渐渐露出几分疑惑来。
他往下看的目光越来越大胆,越来越不加遮掩,明显到已经不能算悄悄了。按理说心餍这种修仙世界的东西,对注视应该格外敏感吧,但他一点没得到回应,刚不是还凶他凶得起劲。
于是看着看着,他的脚步也开始慢下来,之前想过脏东西外强中干的念头又冒出来。
难不成……它刚刚神气完,现在变虚弱了?
鸦黑发的少年裹在灵气里慢吞吞走着,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大声叹了口气:“唉!”
动静闹得不小,池琅叹完,马上停下来注意脏东西的反应。
前襟的骨头纹丝不动。没反应?
池琅有些蠢蠢欲动,抬眼四下张望了一下,偷偷摸摸地抬起手。伸到一半,他想到什么,又顿住了。
怎么这么刚好,会不会是脏东西故意引他上当呢?
要确认脏东西的状态又不是没有别的机会,但如果把前襟拉开,正巧和它大眼瞪小眼,那岂不是很尴尬?
想着想着,池琅的手又缩回去。
他继续慢慢往前走,目光都端正了,但耐不住过一会,那念头又冒出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外袍,有贼心没贼胆的手犹犹豫豫,伸了又缩,缩了又伸。
被小生魂一句叹息噎住的谢沉渊:“……”
这句哀叹中,一分真心九分表演,小生魂那干净灵动的脸在谢沉渊脑海里一闪而过。
黑白分明的眼睛肯定狠狠地眨了一下,配合着将嘴角撇下,露出一副我好愁啊但我不说非要等人来问的神情。
实则脑子里装的全是对他的觊觎。
算了,还是不要了!
池琅猛地甩甩脑袋,清空表情,缩回了手。
他决定还是不要作死了,那枚戒指被添改了几道咒文扔还给他,池琅不太能看懂,但能感觉到,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变回鬼火了,要是脏东西生气,把他变成鬼火再也变不成人,那就完蛋了。
池琅目不斜视,脚步都变快了几分,充当合格的坐骑卧底。
中间他被一颗小石子绊了一下,踉跄得感觉骨头在怀里都一晃荡,给前襟带松了几分,他都忍着没再趁机偷看。
一开始还后悔可惜,后来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因为他渐渐感觉脏东西又在看着他了,而且情绪有些不满似的。
可恶,阴险狡诈,脾气还坏!
池琅视而不见,走得飞快,眼看快要到少年们能看见他的范围了。
领头的那两个还没离开坟场,但一群人杀心餍的频率很明显变低了,渐渐围到一起,好像在商量什么。
走快点,说不定还能偷听一下。
池琅成功转移注意,终于克制住偷看脏东西的想法。突然,他却身前一轻,感觉胸口的骨头离开了他。脚步来不及停,池琅差点撞上去,停下来懵懵地眨眨眼,就看见骨头飘在他身前,面无表情地看他。
纤细的指骨与他视野平齐,情绪带着点不虞,压在眼前有点让人害怕,但神色变化时,骨头原本的光泽润亮,微微流动,又很好看。
池琅小幅度吞咽了一下,一时又是害怕又是惦记好看,眼睛愣得忙不过来。
这些情绪一股脑写在少年脸上,简直像白纸上的颜色明明白白。
谢沉渊:“……”
顿了一下,他还是稍微退开一些,将身上的气息敛去。化神期修者,即便不刻意释放威压,情绪轻微变化,放在小生魂这样毫无修为的凡魂面前,也是会吓到他。
但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之前胆大包天,怎么真和他说上话,一下变得有贼心没贼胆了,私下里偷偷摸摸小动作许多,看着他时,眼里那“漂亮”还遮不住呢,就吓得不行了。
在意这样的小事不太符合他的身份。
谢沉渊忘记了许多事,记起来的也都模糊,但他记得自己年少成名,虽然舅舅是天下第一宗宗主,但他仙尊的名号是在灭杀心餍的历练里一点点挣出来的。
还从没什么后辈能入他的眼,眼前这个胆量……嗯算不错吧,资质也上佳,除了胆大包天犯了个其他人也很容易犯的错,倒也算是不错。
于是谢沉渊酝酿了一会,学着宗门里长老关照弟子的语气:
“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
脏东西的语气干巴巴,恹恹的冷意不见,反倒显出几分刻意的温暖。
听错了吧。
池琅反应了一会,明白过来它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和纠结全都落在它眼里,这是在嘲讽他鬼鬼祟祟半天最后没下手呢。
池琅:“……”
算了,打不过他。
池琅委屈又憋气,硬是拿出最好的演技,表现出自己拼尽全力决定投降的心路历程。
他说:“你太厉害了,我不敢乱来了。”
脏东西:“哼,知道就好。”
它的情绪似乎略有好转,池琅连忙赌誓加码:“别说行动,就是在心里我也不敢乱想了。”
……
气氛突然安静,池琅好像觉得脏东西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是错觉吧。
过了好一会,脏东西:“只是想想……也不是不可以。”
池琅:“……?”
……
实在没明白脏东西什么意思,池琅放弃细想。
好在它似乎接受了自己的投诚,前面包藏祸心的事居然就这么轻轻揭过去。
池琅既是松了口气,又更进一步加深了内心的怀疑。脏东西这么轻易原谅他,只能说明它真的很需要他,要依靠他打入少年内部,侧面说明它的实力,一定不如它表现出来那么举重若轻。
可惜表过忠心,现在只能卧薪尝胆了。
池琅勉为其难用自己对骨头的喜爱,遮掩住自己对脏东西的讨厌。实际上不难,因为骨头的光泽真的太漂亮了。
他举着骨头。
到了坟场附近,脏东西应该是想看得清楚一些,纾尊降贵地从衣襟里出来,就让他拿在手上了。
玉白的骨头纹理纤毫毕现,润泽光亮。
池琅没忍住轻摸了一下,脏东西没有反应,他又摸了一下。
这次视线很明显地转过来,池琅连忙眨眨眼睛:“我们要混进去,有什么计划吗?”
完美用“我们”拉近他们的上下级关系。
池琅原本有计划,如果拿到镯子,他可以装作受伤失忆的同龄凡人,虽然古怪,但少年们不会轻易出手,再就是用戒指扮作残魂,无形无体毫无威胁,以池琅对秘境地形的了解,相信他们会感兴趣。
但现在脏东西拿一团白雾把他裹起来了。
可疑,十分可疑。
池琅觉得脏东西肯定有自己的原因,问完等回应,等了半天,却感觉视线转了回去。
低沉的声音轻飘飘:“没有计划。”
池琅:“……”
没有,让他这个坐骑现想吗。
池琅敢怒不敢言,皱着脸开始思考对策。
但他很快认识到脏东西说的“没有计划”本身就是个计划。
“……还要继续走吗?”
在脏东西的指挥下,池琅眼看已经走到开阔处,但凡少年们抬抬眼就能看见他,需要有计划了。但脏东西不说停,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奇妙地是耳聪目明的修士居然全无察觉,池琅很快意识到和裹着他的白雾有关。
想错了……脏东西居然还有这本事,他难道是来送鬼火炸弹的。
一直走到人群里,和领头那个有礼貌的文琢咫尺之遥,都无人注意。池琅瞪大了眼睛,简直以为脏东西接下来要说,你去杀了他。
“咣——”
他挂在脖子上的戒指突然被挑起,飞出去砸在少年脑门上。
哦不没有,操纵戒指的脏东西像是很嫌弃,戒指在他眼前晃了一圈,让他清楚看见,就飞了回来,落在脑门上咣当一声的是无形的东西,应该是灵气。
池琅下意识接住戒指,愣愣看着,心里想的是,昨晚戏弄他的镯子应该也是这招。
他还没想完呢,耳边响起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
“方才那只元婴期心餍是我杀的。”
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前辈音!但池琅都来不及思考这些,率先被钻进脑海里的话给震惊糊涂了。
紧接着他又听见:
“你们收拾收拾,三日后送你们出去。”
谢沉渊说完话一低头,就看见小生魂又吓傻了。
“……”
差点忘了,这是个后知后觉他太厉害,突然不敢造次的。
谢沉渊不悦蹙眉,怎么见别人厉害,他就眼睛里闪闪发亮,到他这就吓成这样。
但生魂离体,化形不可持久,在人群里沾些活气最好。谢沉渊探过,小生魂的肉身在结界之外,他也正好还有些事要先弄清楚,等了解了,尽早把他送回去。
于是他难得耐下性子,言简意赅解释:“待在他们身边对你有好处。”
等了会,想起刚刚那句软话有用,小生魂都偷偷摸了他两下。谢沉渊憋了一下,又补充:“我不会离开的。”
落在池琅耳朵里:
“乖乖待在他们身边,只有你的好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池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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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