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戈给我清理脖子上的血痕。
张清菡一个大家闺秀,世家的夫人,手劲还真不小。
我说:“谢谢你。”
“小姐收留我,我报恩罢了。”
“公子会讨厌我吗?我母亲最后说的话,有些是真的。”
他平静地说:“高门大户的女子,有哪个能长成心思单纯的模样 。小姐也不过为了保护自己而已。”
“那你不讨厌我?”
他摇摇头。
“那我刚刚有做错什么吗?我没有勾引林济,更不必对他们道歉,对不对?”
“对。是你表哥和弟弟心术不正,你母亲偏袒不公。”
我们离得很近。
我忍不住伸手抱住他。
想不到有一天我得靠着一个杀人如麻的刺客来取暖。
我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眼中流下了一些发自内心的真泪。
谢戈没有推开我。
看来这将近半个月的照顾还是有点用处的。
计划初见成效,我才不要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放弃。
*
谢戈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但他没有离开,而是对我说:“外头还有追杀我的人,小姐能再收留我几日吗,或者给我找份府里的活计?”
他显然不是习惯求人帮忙的性格,语气中带着不自然,眼睛也望向他处。
我故作犹豫,欣赏了一会他忸怩的姿态才答应下来。
我打点了管家,称他是采荷的远房表哥,家里实在太穷来吴郡找找生计。
谢戈顺利地成了内院的一名小厮。
他隔一天就会跑回我院子里来啃猪蹄。
我总央着他讲一些江湖上的事。
比如他都到过哪些地方,又有哪些地方最宜居,出门在外有没有被骗过,有没有被下过毒,经历过最离奇的事是什么,以及有没有遇到到心仪的女子。
他大约是现在寄人篱下吃人嘴软,凡我所问他都会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一切。
在最后的一个问题时,他回答得有些含糊:“或许有,或许没有。”
谢戈在这段时间待我不错。
得空时,他就来我院子自觉找活干,加固好了屋顶,填了墙边的破洞,提前劈好柴火,甚至还修剪了梨花树的枝桠。
有时他会出门给我和采荷带好吃的回来,包括品香阁的大闸蟹、陈记的藕粉桂花酥、城南巷尾的乌程酒等等等等。
谢戈有一天塞给我一袋银子。
我望着他。
他看着天:“原先想买些东西酬谢小姐,但不知道买什么。小姐拿这些自己去添置些喜欢的东西吧。”
刺客的回报还真是直接,不过也有一丝可爱。
我笑盈盈地收下那袋银子:“我是俗人,就欣然接受公子的心意了。不过公子,我也就算了,你要是以后真的遇到喜欢的女子,还是留意着她的喜好,毕竟有些女子就更爱郎君为她花花心思呢。”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
有一天我邀请他一起喝酒。
他答应了。
“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外公是岳山派的弟子?”
“嗯。”
“外公和他的师妹结了亲,后来他父母病了,为了生计,他就到周家来当武术师傅,教周书万,后来又教周永瑜和周永珏。”
“我娘就在周家出生。外公给她起名叫林岚,希望她像山间的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娘从小就向往当侠客的生活,她到岳山派求学,又同那里的一个师兄相爱。”
“她带着师兄回来寻求父母的同意,却被我父亲看上了。”
“父亲虽然不成才,但终究还是世家子,是勇安伯,他和岳山派掌门勾结,以我外公外婆和我娘师兄一家的性命威胁我娘给他当四姨太。我娘只好答应了。”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我娘就生了我。我到六岁的时候,日子还都无忧无虑的,我娘得宠,父亲也算疼爱我。到五姨娘入府后,我娘的地位就慢慢下降。”
“五姨娘大着肚子恃宠给我娘下了药。我求我父亲,求张夫人,都没有人理我。最后是我外公请了郎中,好不容易才救活了她,但她却瞎了。”
“我娘生育之后本来就身体不好,经此一遭,更是大病小病不断。”
“我八岁那年的冬天真的很冷,又时常下雨,阴寒得入骨,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被子,也没有煤炭。我娘就紧紧抱着我,她一直抱着我,直到我感受到她一点一点地变冷。”
“外公想要带我离开,但我父亲怎么可能同意。周家的女儿,有一个是一个,将来都是要用来和权贵联姻的。”
“周永珏很会看父母脸色,他马上污蔑我外公在给他授课时打了他。我父亲就找到了由头把他曾经的老师和师母打了三十大板,废了武功,赶出了周家,并且嘱咐外边的人不许给他们活干。”
“我听说,外公和外婆两个曾经快意江湖的侠客,最后拖着孱弱的身姿在外边游荡,做着乞丐,在路边讨食。似乎也是一年冬天,他们互相依偎着死去了。”
谢戈半天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得到了刺客的同情,哪怕只有几丝。
我们坐在院子的梨花树下,他朝向月光,把酒撒到地上,像是在遥遥祭奠我逝去的家人。
他看着我说:“世道不公,但小姐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天晚上,我们不断地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