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瑶从梦魇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床头,那盏小夜灯依旧温柔地亮着,在黑暗中投下一圈暖黄色的光晕,驱散了长夜的孤寂。
没有血腥杀戮的末世,没有灼人的极热,也没有刺骨的极寒……一切都恢复了秩序,安全、平稳,生活朴实无华到了近乎无趣的地步。
“呼……”
陈星瑶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身体软软向后倒去,重新陷进柔软的床铺。她抬起手臂,重重地盖在自己的眼睛上,试图隔绝黑夜里的一点暖光。
回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已经快一个月了,时间像一层温柔的沙,正悄然覆盖着那段血色记忆。
末世的一切,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像一个遥远而荒诞的梦,仿佛隔着一层无法触及的轻纱。然而,正是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让她对眼前这个平静的世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陌生感。
她人已归来,灵魂却仿佛遗落了一部分在那个时空里,再也无法完整。
清晨的阳光透过透过窗帘的缝隙,倾泻在陈星瑶身上,带着这个世界特有的、毫无威胁的暖意。
她深吸一口气,将昨夜梦魇残留的余悸彻底驱散,开始机械地重复这一个月来的日场。
起床、洗漱、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然后出门,融入这喧闹的人潮。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为生活奔波的疲惫,或是对新一天的期待。这一切,都与末世里刻入骨髓的警惕与绝望截然不同。
陈星瑶走在其中,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灵魂的一半在贪恋着这份安宁,另一半却下意识地警惕着四周。
就在她准备拐进常去的那家早餐店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高挑身影与她擦肩而过。那利落的短发,挺拔的身姿,以及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英气,让陈星瑶的心脏猛地一缩。
“吴鲤?”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唤出声。
那身影顿住,疑惑地回过头,看向陈星瑶的目光里带着纯粹的陌生与茫然,她礼貌询问道:“你好,你……认识我?”
那双眼清澈、明亮,带着未经末世残酷洗礼的坦然,里面没有对危险的直觉,没有对陌生人的警惕,更没有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冰冷锋芒。
陈星瑶喉咙发紧,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抱歉,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吴鲤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转身汇入人流,很快就消失不见。
陈星瑶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凉。尽管早有预料,但亲眼确认的这一刻,心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她失魂落魄地走进早餐店,刚准备找个位置坐下来,就被邻桌一道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于安,这家早餐店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吗?”
“那当然,兄弟跟你说话还能有假?这可是我小姨强烈推荐给我的包好吃的啊!”
那声音清朗,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懒散和熟稔。
陈星瑶下意识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清爽T恤、头发柔软蓬松的男生正笑着把一碗豆浆推到对面同学的面前。
那个笑着的男生,正是于安。
“尝尝吧,他家豆浆一绝,绝对不是豆浆粉跑出来玩意儿。”这个于安笑着,脸上没有了末世风霜磨砺出的坚韧轮廓,他的眼神干净,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和轻松。
他身边围着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女,显然是关系要好的大学同学,正热热闹闹地讨论着等会儿要去哪儿玩,周五下午没课要不要一起去度假村玩剧本杀。
他们鲜活,生动,充满了这个和平年代赋予他们的无忧无虑。
陈星瑶的脚步钉在原地,一时间忘了动作。
于安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随意地抬眼望过来,对上她的目光时,他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面对陌生人时礼貌而疏远的笑容。
心脏再次被无形的手攥紧。
陈星瑶仓促地移开视线,找了个离他们最远的角落位置坐下,背对着那片喧闹。
点餐的声音在她听来都有些模糊,耳边回荡着于安那爽朗的笑声,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懒散不着调的青年的形象逐渐重合,又缓缓撕裂。
他们都不记得了。吴鲤不记得,于安也不记得。
陈星瑶有些茫然地搅动着碗里的豆浆。既然所有人都不记得,为什么唯独她没有忘记?
为什么她这么清晰地记得每个人,连带着那些笑也好,哭也罢,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在她出神时,于安那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笑。她忍不住回头,看见于安正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趣事,眉飞色舞,整个人都像在熠熠发光。
这顿早餐吃得食不知味。她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早餐店,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漫出的茫然。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纷乱的情绪甩在身后。
就在她走过一家精致的玩偶店时,一个熟悉的、充满活力的女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哥!你看这个兔子,是不是超可爱!”
那声音清脆、娇憨,带着被宠溺的女孩特有的任性。
既熟悉,又陌生。
陈星瑶的脚步瞬间僵住,这声音……她循声望去。
玩偶店门口,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正举着一个毛绒兔子,对着身旁的高大男子兴奋地比划。
那男子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面容俊郎,神情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无奈。
正是宗文秋和宗绪春两兄妹。
眼前的宗文秋,脸颊红润,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这个美好世界的好奇与享受,没有经历过饥饿、恐惧,更没有经历过末世血腥厮杀。
她俏生生站在那里,扯着自家哥哥的袖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脸上的笑容真切而美好。
而宗绪春,那个在末世里背负无数无名之人生命的男人,此刻正微微蹙着眉,语气温和却无奈:“多大了,还喜欢这些?家里类似的玩偶都快堆不下了。”
“这个不一样嘛!”宗文秋不依不饶。
宗绪春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认命地掏出钱包:“行,买。大小姐想要的东西,都给买。”
他付钱的动作流畅自然,显然是经历了自家妹妹不少次的“无理取闹”。
兄妹俩说话的声音时不时飘来,陈星瑶只沉默驻足在另一边,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再飘过去。
内心的空洞与茫然越来越大,煎熬与挣扎酝酿出的苦水反复涌上心头。
陈星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中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到了阳台旁边。
满室清冷孤寂,是正午阳光也驱散不了的冰寒。
她倚在阳台栏杆旁,空茫的目光不知落到何方。
无法遗忘的末世,无法剥离的情感,无法彻底放下的心防,以及这个无法彻底融入的世界……痛苦和茫然席卷了她的全身,灵魂也为之尖啸。
跳下去吧,跳下去吧,唯有死亡才能得到解脱。
跳下去吧,跳下去吧,在永恒的国度重获新生。
栏杆仿佛融化,露出巨大的缺口。
陈星瑶却恍然不觉,她抬起脚,往前一迈。
眼前似有无数身影,微笑着朝她招手。
虚空中,金色瞳孔微张,似是期待,又似惋惜。
下一刻,于祂眼前,无数郁绿藤蔓裂空而出,稳稳托住那道即将跌落的身影。
和平的世界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动作定格在了那一刻,喧闹瞬间暂停。
……
陈星瑶再次睁眼,入目一片纯白。
哦不,还有一只巨大的金色竖瞳。
冰冷而无机质。
“又见面了,”陈星瑶微笑,“主系统大人。”
祂叹息:“你真的……太聪明了。”
陈星瑶笑容不变:“承蒙夸奖。”
金色竖瞳悬浮于半空,仿佛天穹投射而下的“神明”的虚影。
可陈星瑶却知道,祂同“神明”二字毫无干系,祂只是一个狡猾而高明的猎手。
被重启世界来来回回钓了无数次的陈星瑶终于有些疲倦了,她抬起头,直视着面前巨大的金色竖瞳。
“所以,我才是最后那一块能核对吧。”她的表情平静,“你知道一切,但你还是选择了对我隐瞒,因为你不相信我会为了那些人牺牲。”
祂静静浮在空中,没有说话。
没有回话,也代表了某种程度上的默认。
陈星瑶也不在乎祂有没有回话,只自顾自道:“北方基地的那个祭坛,应该是为了我准备的吧。”
“那一圈的能核碎片,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两块。代表着空间的陆屿,和拥有着逆转时间的我……”
“只有我和陆屿一起献祭,末世才能真正被重启对吗?”
祂答道:“是的。”
陈星瑶叹了口气,“那真麻烦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死。”
祂也跟着叹气:“我就知道……”
“你知道个屁啊你知道……”陈星瑶非常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不会为了拯救世界而放弃生命,所以你选择欺骗我,利用幻境困杀我。”
“只是基于原有的逻辑思维进行推理,得到的结论而已。”祂说。
陈星瑶闻言,冷笑一声,“我真的很讨厌你的自以为是。”
祂不置可否。
系统的全知全能赋予了祂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同时也会剥离祂属于人类的细腻感情。祂相信自己,也只相信自己。
“抱歉,但我必须重凝能核。”祂低低解释了一句:“错误,必须改正。”
金色的竖瞳浮动,无数莹润白光从四周飞散而来,围绕着陈星瑶旋转。
无声的、磅礴的力量自体内抽离。
一点点、一丝丝、一缕缕,无声剥离。
陈星瑶的眉眼极冷凝,但却没有动作,甚至一丝反抗也无。
系统有些奇怪她的反常,但是眼下重凝能核才是重中之重,在确定陈星瑶掀不起什么风浪后,祂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修补破碎的能核上。
陈星瑶的身体已经彻底透明化了,在无数纯白光点的拥簇下显得愈发单薄了,仿佛下一瞬便会彻底消散。
终于,在修补完能核最后一条缝隙,陈星瑶的身体也彻底湮灭在空气中,只余点点白芒漂浮。
【是否重启时间线】
【是 否】
有机械声响起,清脆的、带着点干巴的。
【恭喜 南星系天穹星列T136201星重启时间线】
【此后春秋四季,万物消长】
随着话音落下,空旷而白芒的世界突然多出一颗巨大的蓝色星球。
它消融,重塑,筑成新的世界。
……
“哇噻,这本末世小说也太狠了吧?男女主居然都死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枝叶,在书店门口洒下斑驳光影。
几个女生围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激烈讨论着那本风靡全网的小说。书本被随意搁在膝头,封面上《救世主》三个字在光点中若隐若现。
“作者是不是疯了,安排这种阴间结局!”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气愤地拍着书封,“就不怕我们读者组团给她寄刀片吗?!”
“所以最后主系统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啊?”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祂为什么要对女主隐瞒真相?女主为什么不反抗啊!说好的救世主呢?!!”
她们的议论声飘过街道,融入车水马龙的喧嚣中。
书店里,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女人静静伫立在书架前,指尖从一本《救世主》上轻轻掠过。
“她们说你写得剧情狗血,说要给你寄刀片。”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知何时出现的陆屿站在她身侧。
陈星瑶收回手指,转头迎上他的视线,唇角微扬,“那没办法了,我就是喜欢狗血。”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拉长,再拉长,最后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全文完————
正文完结了。
后续可能会写几章福利番外。
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希望以后有缘再见[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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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终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