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雪下得愈发大,迟洵走在前面,顺手卷起垂落的衣袍,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过积雪,楚终跟在后面并未再发一语,他一进门就看出了玉矶宗内不同寻常,四处并无弟子修习,连宗仆似乎也少了许多。
期间他又扫了眼四周未清理过的积雪,轻轻皱了皱眉。
“诡道横生,虽说并非疫病之类可感染,但受诡者几乎无生还可能,再加之此法并无止境,可源源不断汲取魂魄,修炼者又犹如铜墙铁壁,暂时无扼杀之法,才显得尤为可怖。”迟洵慢慢停了脚步,等楚终走到他身边才道,“诡士虽暂时剿杀不得,但至少能救回来一些修士。我辟了回春堂作临时医坊,让派出的弟子把尚存气息的修士带回宗门医治,宗内人手就少了点。”
知道迟洵有意引话,楚终轻轻点头,而后又问了一句:“铜墙铁壁?”
“是。无论汲取何人魂魄都可化为己用,修为大增,犹如噬魂兽一般。只是他们不仅食凡人,还食修士。”迟洵道,“现下只能趁他们还未发展成气候,先行压制下来。”
“不过一日,已经有了压制之法?”
“有……但也不算。耗尽其灵力,使其暂时无法动用灵力,也无法汲取魂魄。”
“诡道修炼者本就是修士,又因食魂魄修为大增,若要耗尽其灵力,只能让修为高深灵力丰沛者应对,但即便如此也……”楚终似乎是骤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阁楼,上面正有三字“须弥阁”三字,微微泛着点光。
他蓦地止了话,盯着那三个字缓缓停住了步伐,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笃定着陈述般,轻轻吐出了一句:
“师父在这儿,是吗。”
迟洵看了看他,知道不必再多言,刚刚想继续说的话也慢慢被咽了下去。他点了下头,还未有动作,身边已经瞬间没了人影。
一阵雪拂来,看着楚终背影消失,迟洵这才从愣神里抽离。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却也并无责怪之意,只立在原地一会儿便向剩下的长老和武仆招了招手道:“师徒多有情分,容他们谈谈。各位的居处会有宗仆来引领,若有其他,可遣人去静惕居寻我大弟子蔺北秋,我多在回春堂,各位有要事自可来找我。”
雪上不一会儿只剩下一片脚印,风一吹,带下两片不知从何而来的草叶,轻轻贴在一起,摇晃着躺进了雪坑里。
叶子转了两圈,缓缓打着旋儿沉底,然而药汤上涟漪未平,又猛得颤出了一大圈新的波纹——“咚咚”
“谁?”
“青莲宗二宗主弟子楚终。”
斐成章提着药罐,看了眼卧房,最后向停在椅背上的岚果抬了抬下巴。“开下门,是他徒弟。”
岚果两下飞到门边,伸脑袋啄开了门。
门缝开了很窄的一道,岚果被吹进来的夹雪风冻得往后一缩,马上眯起了眼睛。他模糊中只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然而再睁眼,这影子已经进了屋,关了门,立在他眼前不吭声。
岚果眨了下眼,不知为何从这少年人眼睛里看出来点让它发怵的东西,它咂咂鸟嘴,没敢多废话,扑棱着翅膀道:“楚终是吧,我带你进去。”
楚终依旧没说话,他点了点头,跟着岚果两步拐进了卧房。
斐成章端着碗正要走到床边,这会听到动静便马上停了步子,他转过身,正看见扶着门要进不进的楚终。
发束得端正,但已经有些松了下来,一看便知是路途奔波没喘一口气,憋着劲到了地方,却不知为何忽然怯了起来。十六岁的人上下一看只见一身肃寒,除了两只眼睛——大概是因为某人而发了红,其他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瞬间他马上想起了自己的过往,不过一眼之间,同类相逢的微妙,让他有点说不上来的波澜。
斐成章看着他,递出手,于是装满淡褐色汤药的碗里便映出了楚终红得快兜不住的眼睛。
“该冷了。”
药味腾升而起,沾湿了一点侧脸,楚终看了眼斐成章,马上伸出双手接了碗,点头算是谢过,而后轻轻提着气走到了床边,慢慢坐下来,撩开了帘。
岚果正费劲扒拉在卧房门边,猝不及防被敲了一下,他刚想叫,就被斐成章捏着嘴拎走了。
“走了。”
———
楚终端端正正捧着药碗坐在床头,他和床榻隔了一层青绿的床幔,然而只是一层,却让他忽然近乡情怯般停了下来。
手心被碗边烫得逐渐红了起来,他意识到不能再等,慢慢探出手,轻轻挂起了床幔。
床上的人还没醒,像睡得很沉,眼睛却合得很轻,随时会睁开一样,显得懒懒的,但气息很轻很缓,又如同已经脱力一般,在不动声色地装出一种轻松。
本就白的脸更添苍色,拆下冠带的墨发和他人一样尽数落下来,柳枝似的散开,末端全藏进了被子里。
楚终顺着床帘的手垂了下来,他的目光从碰到令遥的脸开始就没有再动过,半晌才伸了手,把几个软垫窝出舒适的弧度,而后把手垫在令遥被子下的肩膀后,轻轻把他扶起来一点,刚好靠进垫子的凹陷里。
小勺碰到碗壁的声音脆的甚至有点刺耳,楚终吹了两下,又轻轻抿了下温度,这才送到令遥唇边,贴着微微张开的缝隙喂进去一些。
药还喂得顺畅,但他并没有移开眼神,依旧紧紧盯着令遥的脸,只是把药碗搁到了一边。
卧房里静的落针可闻。令遥不能说话,楚终便更安静,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盖过了令遥的呼吸,于是刻意放轻了呼吸,静静听着令遥轻缓的鼻息。
过了许久,药已经下去了,楚终伸手将被子又拉了拉,正要把令遥扶着躺下,而似乎是姿势有变,被子里滑下了什么,而后露在了外面。
是令遥的手。
左手腕上的红莲印没有了灵力隐去,显了色轻轻亮了亮,在本就苍白的手腕间红得有些妖冶扎眼。楚终知道令遥不喜欢这枚胎记,常年隐去,然而不知为何,他倒是每每看到都有些异样的熟悉,忍不住触碰。
但现下无论如何他都没有了其他心思,见状也只是托着这手腕掖进了被里,只是手离开的时候,很轻的握了握令遥的腕骨。
“他喝了药睡得更沉,趁这会,听点其他的?”
楚终抬起头往后一看,斐成章靠在卧房门边上,姿态随意,话却有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又看了眼床上的令遥,行了礼方才起身退出了卧房。
“斐前辈。”楚终弯了身,很端正地朝斐成章行了礼,而后才坐到他对面,“师父未有大碍,多谢您出手相助。”
“不必谢我,他救的是长陇和玉矶宗,我救他,算是两平了。”斐成章的手指在茶盖上走了一圈,又敲了两下,“本来想问你如何认得我,不过你是楚终,倒也正常了。那便不说别的,只说你师父。”
楚终没出声,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
“诡道突发,又不得破解之法,当时情形急迫,我去玉矶宗传信求助归来,你师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伤的不轻,我虽当时就给他渡了灵保命,但他强行冲破灵脉封锁,又耗灵过多,大概很难恢复……”
“灵脉封锁?”
斐成章环抱着的手一松,他抬眼看了下楚终,见他面色骤暗,但眉间紧蹙,确实是毫不知情的样子,略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
“他自封灵脉,有些时间了,你不知道?”
话音刚落,这屋子忽然就和坠进泥水里一般沉了下来,斐成章察觉出些不对,轻轻后靠,余光扫向眼前骤然色变的少年。
楚终只愣了一瞬,而后便忽然锁紧了眉。他张了张嘴,但似乎是说不出或没想好怎么说,最后又快速熄了声,只是捏在椅把上的五指骤然用力,几乎要嵌入其中。一根根青筋快速爬上手背,没一会儿就形成了一片难以忽视的暴凸。
人虽没有什么动作,声音却明显艰难了很多。半晌,他才像刚喘过气来,挤出了几个字:“不知。斐前辈可有方法……替师父修复灵脉?”
似乎完全验证了什么想法,斐成章斟酌一番,最后慢慢回道:“他没往死里冲破,不至于毁坏修脉。不过灵脉半封又被强行所用,消耗会比平常大数倍,血肉躯体必遭反噬。灵术医治我已经做全了,只能护住他破损的灵脉,愈合尚需时间和他自身本事。不过□□消耗,亏空严重,只能靠药物慢慢补…要多久,我也不能断言。”
“好。”楚终吸了口气,抬起手,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前辈倾力相助,之后,我会好好照顾师父。”
声色正常,很明显是个喜怒不形色的人,不过年纪不大,还是有漏出颤抖来。斐成章一眼便看到了他行礼时虎口一片掐出来的红印,以及臂膀微不可查的一阵抖动。
但他没说话,最后只是嗯了声,便抬手一口饮光了茶走了。
“主人怎么不多留会?不怕他记不清怎么用药?”
岚果见斐成章出来,马上飞到了他肩头落下。
“你觉得他像是需要我们担心用药的人吗?”斐成章拨了拨岚果头上的羽毛,而后望向了另一头的阁楼,“看起来难揣测,他在这里的心思是第一专注。只不过就和你一般,难保人人都看得见,更别提知道为了什么。”
“所以是为什么?因为是他师父?但要说这也正常,主人要是这样,那我也会的。”
斐成章没接话,他拍了下岚果的脑袋,抬掌微微运灵,而后提步便跃向了静惕居。
这两周,桂花一开,鼻炎和感冒齐飞,终于把发烧也引出来了[猫头][熊猫头]大家要早睡不熬夜,增强身体免疫力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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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风雪夜两相逢(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