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在地上的人半晌没说话,几次都只是动了动嘴唇,而后把头垂得更低。
“你师父于你有恩,却并非是他本意……”令遥话还没说完,地上的小弟子马上抬头瞪向他,黏住的嘴忽然间连珠炮一样好使了起来。
“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二宗主既非亲历者,如何替人感受!又如何诋毁我师父!当初若非师父,我早就是鸣廊城里一具无名枯骨!哪怕,哪怕师父真有他心,我也认了……”
令遥半张的嘴巴开了几次都没能说下去,他放下了环抱着的手,上下看了看南迩的样子,很快知道说再多也会被当挑拨离间的碎嘴,最终只能咋舌闭嘴。
地上的人盯着他,眼睛有些充血,说得话颠来倒去无非那些,等他说尽了,眼睛红了,没力气争辩了,令遥才从蹲着看他到慢慢站起了身。
“我说并非他本意,不是说他对你另有所图,只是说他那日遇到你是碰巧。你看重他救你,我知道,恩大于天;你为了他舍命,我也知道,恩大于己,但舍别人的命,岂非慷他人之慨?对他人而言,此事缘起碰巧,却要丢了性命,你能安心么?既然是报恩,择好点的路子走难道不好?”
南迩浑身一抖,他抬眼看向令遥,充血的眼睛正和俯视自己的目光直直对上。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再出声,甚至在这一瞬间他微微一怔,极其意外地察觉到,自己竟然从这个一向说第二随性无人敢称第一的人身上,看到了很意外的认真的味道。
方才有下意识的情绪作祟,但他觉得令遥做二宗主做得容易,怎么能知道师父的难处,于是连带着轻视了令遥劝他的意图,只是想替师父出口气。而现下听他讲了这样一大段,纵使犹疑,却不由自主让他有些莫名的信服。
南迩撑了一下地,慢慢起了身。
“方才,我有些莽撞。”他低着声说完,而后慢慢接了一句,“舍别人的命,二宗主这是何意?”
令遥微微歪了下头,和他身后的一人一鸟对视了一眼,而后才朝南迩招了下手。
南迩怔愣了一下,抬脚向前了一步,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根碧色的鞭子瞬间缠到了身上——
“二宗主!你这是干什么!”
“小滑头,追了你恁久,难道不给我们留点后路?跑了又得追,你想累死本燕吗?”
岚果站在斐成章肩上,尖喙一张一合义愤填膺地大声怒叫,话毕两只翅膀刻意地抖了抖,又扬起脑袋看向一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这声落下,四下寂静,半晌,中间的黑袍人动了动,转向了身后。
“你是……岚公子?”
南迩循声终于找到了岚果,脸上一愣,似乎忘了身上还被绑着鞭子的事,上下扫了眼斐成章,“你们?那你为什么……?它……”
斐成章抱着手,戴着面具,没出声,也不知道有没有表情,只是站在原地扫了眼南迩,而后目光便滑向他身后的令遥。
打出一道锁灵诀,灵鞭毓秀扎扎实实捆在了南迩身上,令遥才轻轻吐了口气,道:“对不住了南迩,烦请你多担待些,你二宗主头一次抓人,总得妥当点才安心。等到了僻静地我们好好谈哦。”
话音落下,还没等南迩张口,四周灵界已撤,一阵灵风陡然刮起,他猝不及防向前一倾,脸即将贴地的瞬间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提回,等他拼命扭头看清拎着他的人的黑面具时,脚底已经腾空而起——
“你们商量好了的?”这话一出口,南迩猛地睁大了一下眼睛,结果发现动不了手,只能踢了两下脚,“不对,你们就不是来买丹药的,你们要什么丹药,我怎么才……二宗主,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原本以为你逃的时候就知道了。”令遥侧过头,和扭着头看他的南迩对视了一下,继续向前飞去,“看来有点高估你,不过现在知道也算机灵。”
南迩被泼面而来的阵阵灵风扇了好几个嘴巴,闻言抽了抽嘴角,只能低下头避风,继续问道:“我以为你们是来捣乱的,见买不成就要毁了我的生意和人……所以我只能跑了。我来长陇名正言顺,早上不还在玉矶宗操练,二宗主怎么认出我的?”
“啪”
一张还未被销毁殆尽的障眼符被拍在脸上,南迩扭了扭手臂想细看,却实在没手拿,只得眼睁睁看着半张符纸飘飘然下坠,在快离开视线的时候嘭一声化为青烟散去,彻底被销毁。
他抬头看向令遥,正等着他解释,腰上拎着他的力道却骤然一松——“哎!”
还好落地前有一阵灵力托了托他,屁股着地,摔得不算疼,南迩费了点劲才重新站起身,这时候肃穆神秘的黑袍已经被蹭的歪七八扭,犹如丐帮风范,连同他的头发也被风吹得差不多都散开去。令遥本想提醒他,但看了眼罪魁祸首毓秀,最终还是没开口。
“燕抚州给你这么多保命的东西,虽说是好的,却没教你防着人用。给别人看没事,我师出青莲宗,学这些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儿,能不知道这样用它们的人是谁么?”令遥和斐成章他们进了屋子,给南迩搬过来一把椅子,“本来我不确定,但今天见了你逃走的样子,我差不多就知道。”
南迩看了眼椅子,没坐下,只是走到令遥跟前,继续等着他说话。
“两相对,这是你二宗主小时候玩的了。”令遥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当时在鎏芳宗里自己的小聪明,一时觉得好笑,燕抚州用这个法子,恍惚中像是又在敲打他,做什么都逃不开他的眼睛,“早上的南迩是假的,现在的南迩是真的,青莲弟子们都分开独住,如此一来,你早上点个卯,便可以脱身而去,不引人怀疑,又不需多费灵力维持,方便快捷。”
南迩张了张嘴巴,又闭起,最终化为一道长长的气音。“那二宗主所说,会让别人丢了性命,是何意?”
靠在一遍的斐成章终于动了动,他看了眼令遥,伸手召出了神丹。“神丹,不过是普通固元丹,无法提升修为。你到底卖的是什么?”
单刀直入,极其斐成章的性子。
令遥看了眼斐成章肃杀逼人盯着南迩的样子,又看了眼南迩垂着眸子不说话的样子,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如此,大概此事非他来不可。
轻轻拍了拍手,打破了僵持的氛围,令遥向南迩道:“在你这里做过生意的人确实提升了修为,但却衍生了邪物缠身。这东西诡异非常,不像死物,能自由择人附身,还能感知灵脉优劣,以养活自己。若不及时取出,必将损人心智,侵吞附身者灵脉,到时候修士就会变成一具邪物当道的空壳。你知道这些后果吗?”
南迩脚下微微一晃,他慢慢后了几步,后脚跟踢到椅子腿的瞬间,整个人重重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没说话。
“这是你做的生意,即使你为他人所用,到头来也会算到你头上。你若不说,我们也帮不了你。”
南迩抬头看了眼令遥,他动了下嘴唇,吐出一个字来:“不。”
一股寒气袭来,令遥抬肘止住了上前一步的斐成章,他盯着南迩刚想再说几句,就被他骤然打断了话。
“不是他人,这就是我做的生意。二宗主要救人,就把罪过都算我头上,不干别人的事。”
袖中的手紧了紧,令遥看着南迩探身望着自己的着急恳切模样,还是没说出其他,只得轻轻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不查其他,你告诉我是什么东西,我们先救人要紧。”
南迩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靠回了椅背,低头扫了眼身上的鞭子,而后才看向斐成章,慢慢道:“既然二宗主要妥当才安心,可否带我确认,我卖的东西,到底为何害人?我要见一见,才好告诉你们。”
“扑棱棱”
刚要说话的令遥和身后的斐成章都看向了一处,南迩也停了声,把目光转向了岚果。
似乎被这么多人一下子盯着略有些羞涩,岚果咳了两声,钻到了斐成章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听不懂的燕语。待他们耳语完,斐成章便将目光转向了南迩。“你要见,那正好。”
这一瞬间连令遥都没反应过来,南迩就已经被斐成章提走。他马上跟上前去,追着一身冷气的斐成章传了一道灵音:“出什么事了?”
一道灵音传回来,气势汹汹打得令遥耳朵一疼,然而他听后脚步一顿,半晌才又问道:“他是谁?””
“问问你宗门的好弟子。”
愣了下,他将灵力一转飞到南迩身侧。“南迩,你可认识霍樊?”
“霍樊?”南迩蹙了蹙眉,马上道,“他有修脉但入宗无门,家中又贫寒,便花光了积蓄跟着玉矶宗的弟子,意图进入玉矶宗……那弟子与我有交易,说霍樊也想和我做生意提升修为,但却一直没来。”他被拎着有些费劲地转头看向令遥,问道:“怎么了?”
“霍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