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年前,也是一个雨夜,有一个和尚前来拜访叶婵。她以为是游方的和尚,前来化缘,出于敬意,便允了。
“叶掌门,《浮光灵诀》害人不浅这件事,你知道罢?”没料到,那和尚进来,竟开始说起江湖的事:“近日,小僧听闻,那本《浮光灵诀》在周盟主手里。周盟主若是练了,岂不是会和宋思懿一样,癫狂杀人?”
“四大门派一直以鸿蒙派为首,鸿羽尊者又深受敬重,还望叶掌门出面,带四大门派一起去梨花山庄阻止这场惨剧。”
“哦?关于《浮光灵诀》……”叶婵年龄虽小,但承鸿羽尊者开化,知道的也多。她并不赞同这一说法:“道听途说未必真实,我没亲眼看到,不敢妄断。”
那和尚似乎愣了一下,看似温柔的眉眼里,忽然出现一丝狠绝:“看来,叶掌门是向着宋思懿的。”
“且不说他练了《浮光灵诀》有没有走火入魔,单就他和钟前辈联手挑了赤羽教这件事,我是由衷敬佩他的。”
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蜜茶,叶婵的眼神淡定从容,完全没有少女的稚气:“我不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做你们口中所说的,伤害无辜的事。”
顿了顿,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叶婵微笑着瞄了那和尚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即使他做了,也该问问缘由,而不是不问青红皂白,一概诛杀。”
那一眼,被那个和尚收进眼里,记在心里。
“以后,这样的事,高僧不必再来说与我听,或者拉拢我去讨伐诛杀,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淡淡的继续说着,叶婵的眼睑始终垂下,不去看那个和尚。
她不想看见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人,已遁入空门,却满嘴喊打喊杀,实在让她心里不舒服。
在她的心里,他眉眼温柔,又是个修行之人,该是慈悲为怀的。
“高僧,我还要到师父那里温习功课,恕不远送。”
那天,外面的雨很大。
她记得,她说完了那些话,那个和尚一言不发,就只是坐在那里,默默的喝完了茶。
到了午后,她看了那个和尚一眼,起身,要送他离去。
“许多的事,我心里有数。”
目光幽深的看了那和尚一眼,叶婵就下了逐客令:“送客!”
那个俊美温柔的和尚也不再说什么,直直的出了门离去。
是夜,她就遭遇袭击。那个刺客也不知用的什么武功,甚是厉害。她堂堂的一个掌门,竟然连三招都接不住。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她和那个刺客在屋子里打斗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鸿蒙派的弟子闻声而来。
她浑身伤痕累累的逃出来,向着梨花山庄奔命。半路上,还遇到了一个男子的截杀。
她虽受了伤,意识已模糊,还是认出来,那个截杀她的男子,是她的师兄秦和。
她和秦和一直不和。
毕竟,她入门只两年,就做了掌门。二师兄秦和,入门十五年,依然只是二师兄。
所以,弟子们一直与他玩笑,唤他“秦二”。
后来,如她心里所预料的,钟绮云是个义薄云天的武林中人,救了她,给了她一方容身之所。
后来她听说,她雨夜失踪后,鸿羽尊者派弟子们找了很久,最终作罢。
钟绮云怕那个伤害她的人听到她活着的消息,会再次伤她性命,便瞒下她的身份。
她听钟绮云说,她失踪了以后,有好几日,鸿羽尊者就坐在房间里唉声叹气。钟绮云去看他,他说起叶婵,眼眶都红了。
这一夜的雨冲刷着叶婵的回忆。
她看着这些鸿蒙派弟子,也想问问,师父到底好不好。
然而,受人之恩,自当报还。何况是救命之恩。这个关键时刻,她自当是与梨花山庄站在一起,与钟绮云站在一起。
“哟呵!这《浮光灵诀》的魅力还是很大嘛,不过是一个未知真假的消息,竟然让四大门派来我这里要说法。”
梨花山庄的大门外,紫衣少女正与这些自诩正义的江湖人士对峙,钟绮云从门里笑盈盈的走出来,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道:“雨这么大,诸位冒雨而来,心情迫切,可见一斑。”
四大门派的掌门人都知道钟绮云是在嘲笑他们,虽然心里很气,但是她是武林盟主的母亲,还是需要客气一些。
于是,风云派掌门于学真上前来,向着钟绮云做了一个揖:“夜深了,又风大雨急,我等前来,冒犯前辈了,还望见谅。”
风云派掌门人于学真,武学造诣低,武功很差。最擅长趋炎附势,曲意逢迎,由此,他倒是风云派做的最久的掌门人。
“别跟我这里兜圈子。你们也知道我和宋思懿的交情,当年你们怎么对他,我可记得清清楚楚。”钟绮云却是个油盐不进的,她昂着头,目光一一扫过三大掌门的脸,柳眉轻挑:“今日你们怎么对我,我也会记得清清楚楚。”
空气里是窒息的沉默。
当年宋思懿被四大门派逼死之后,周子骞就做了武林盟主。众人以为,从那以后,梨花山庄和四大门派已经是同流合污。
“我这个人,最是记仇。”没想到,钟绮云不但旧事重提,话语里还带着无穷的恨意:“惹恼了我,新仇旧恨一起算,叫你们站着来,爬着回。”
踱步说着,钟绮云手里的双锏在大雨里锃亮。众人都知道,这双锏上也是沾满了血腥的。
当年,宋思懿和钟绮云都还年少。在江湖的腥风血雨里相遇,惺惺相惜,相约一起行走江湖。二人武功不相上下,武学造诣不分伯仲,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那是钟绮云的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桃花镇的桃花,杏花溪的酸杏,梅花小筑的烈酒,都是她青春年华里的美好。
那时年少轻狂,纵情肆意,从来没想到会惨烈的分离。
“绮云,听说同悲界赤羽教无恶不作,咱们去会他一会,如何?”
年少的宋思懿眼睛漆黑明亮,自信满满的问道。
那个少年,心怀正义,无惧邪恶,是她心头最深的伤口。
“好!”她得意的应承着,扬着头恣意的笑:“咱们就打他个人仰马翻,教那些恶人从此以后,听到你我二人的名讳,都要瑟瑟发抖。”
那时年少轻狂,从来没想过后果,也不惧怕会一去不回。
也许,就是这些热血少年的一腔孤勇,让他们无所畏惧,所以所向披靡。
“钟绮云,身手不错。”
那一年,二人相约挑了那时风头最盛,却也最为邪恶的赤羽教。从赤羽教出来,宋思懿看着满身伤痕的钟绮云,打了一个响指。
两人脸上的血迹还没有干,互相看着彼此笑起来:“宋思懿,你也很厉害啊。”
“彼此彼此。”
他们击了一个掌,互相搀扶走向光明大道。那时他们伤痕累累,心里却别提多高兴。
最好的朋友,志同道合,还见证了自己的成长。或许,在那个年纪,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这件事在江湖上传开,一时,两人在江湖上风头大盛,传为佳话。
后来,宋思懿和钟绮云在梅花小筑遇到了慕小夏,宋思懿就和慕小夏结为了连理,还成了武林盟主。
江湖上,钟绮云虽然排名在宋思懿之后,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宋思懿,至今还没人赢过她。
而她之所以输给宋思懿,是因为慕小夏给了宋思懿一本《浮光灵诀》。
钟绮云也从来没有想到,那本至高的武林秘籍,会成为自己知己好友的夺命符。
她当年目睹那一切,从来没有一刻忘了宋思懿和慕小夏的血海深仇。
少年的眉眼在血泊里格外的清晰,让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
这些年,她无数次的感到愧悔,要不是自己赶到的迟了,也许能救下宋思懿和慕小夏,还有他们那个武功低微的女儿宋子慕。
那么,她每夜的梦里,眼前就不会是猩红的鲜血,和宋思懿不曾闭上的双眼。
这一刻,悔恨和愤怒在她心里翻涌,若不是因着周子骞是武林盟主,这些人早就成了她锏下的幽魂。
还会轮到他们在自己门前叫嚣?!
她扬起嘴角,冷冽的笑了一下。
“钟前辈是女中豪杰,也是这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和宋思懿这样的败类交情匪浅,也不怕败坏了周盟主的名声。”
雨慢慢的小了。
在这个雨夜里,四大门派围住了梨花山庄,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气氛一时很冷,众人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蓦然,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妖娆抚媚的女子,言语间满是戏谑。
“你说谁是败类?!”钟绮云气极,差点就要与她动起手来:“我和他当年携手挑赤羽教的时候,你毛都没长齐呢!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他的不是!!”
“口无遮拦,该杀。”
然而,还不等钟绮云动手,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
钟绮云回过头,看到周子骞拉着之前那个小和尚走了出来。
“周盟主。”
众人看见周子骞,忙躬下身去,拱手以礼。
“道歉。”
周子骞再次冷冷的一声,把他身边那个小和尚吓了一跳。
“钟前辈息怒,是晚辈冒犯了。”
淡淡的说着,飞烟派掌门人孔凌薇慢捻着腰肢,垂下头,眼睛里满是不屑和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