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心酥与西洋钟 第9章 从天而降（9）

“丹姐，李总今天要见的客户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还得您亲自接待？”

星期二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实习生王丽娟坐在自己的工位前，打开了电脑。

年龄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混到汇昌总裁秘书级别的吴丹，仔细打量着自己年轻姣好的面庞在电脑屏幕上的倒影，抿着樱唇练习得体的微笑，不忘蹙起柳眉嗔怪道：“李总都没告诉我，我哪知道呀。”

王丽娟初入社会，人又年轻，不大擅长交际，听吴丹嗔怪她们大老板的语气，却也能察觉些许不快和一丝狐假虎威的傲慢，也就识趣地没接茬，任由她在自己的工位旁边掏出小镜子，上上下下地检查妆容。

实习生偷偷看了一眼吴丹精致的妆容，又摸了摸自己额头上刚冒出来的一颗痘，暗自下决心，要努力练习化妆。

万一自己哪天路过某个老板，也能给他留下惊艳的印象，从而一步登天呢？

然而王丽娟幻想的时候又觉得眼皮万分沉重，大概是昨天熬夜的后果。

本来嘛，在宾客接待处的工作，大概是汇昌集团里面为数不多的清闲岗位，没什么薪资的同时也不需要她花什么心思，毕竟平日里几乎没有闲杂人等闯入这栋大楼，而和大总裁约好的客户们也不会到宾客接待处询问。她上班的内容顶多就是看看公司消息，安排一下员工们点的午餐外卖应该放在哪里，顺便根据李老板为一楼大厅精挑细选的歌单，给大厅的音响安排曲目。

但她今天早上突然收到吴秘书的消息，让她别踩点到自己的岗位。有陌生人到宾客接待处就露出甜美笑脸，随时喊吴秘书过来接替自己进行接待。王丽娟却已经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完全没办法打起精神。

都市丽人吴丹看到王丽娟这副没睡醒的样子就来气，却又不得不时刻维持得体的笑容，以免接待出了差错。

她被提拔到这个位置还没到两个月，李总就已经好几天没怎么理她。吴丹原本认定这年过半百的老头已经找到了下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正愁以后可能没机会抓住这老头的钱袋子，就接到了今天的接待任务。

听说这位神秘客户是昨天大半夜约的李老头，吴丹接到李老头让她安排接待客户的任务时也已经准备休息了。

李老头说今早九点有重要的人来公司大楼见面，要安排半天的活动，只说了对方姓陆，连对方的喜好都没透露，搞得吴丹都不知道该安排什么项目去博得客户和李老头的欢心。话虽如此，她也只能连忙打电话安排和集团合作的酒店、娱乐场所之类的企业，通知他们随时做好准备。

她原本信心十足地要给客户留下圆满的印象，没准还能借此机会踹掉李老头跳槽到客户的公司，没想到在前台接待环节，就出现了打哈欠的王丽娟这样破坏她形象的风险。

王丽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打开老板提供的歌单，点击继续播放。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

第一首歌就精气神十足，欢天喜地的前奏把王丽娟和吴丹都吓了一跳，直接破坏了吴丹的完美微笑。吴丹臭着脸，伸出手背敲了敲王丽娟的桌面，却又因为是李老头“亲自安排”的歌单而不好发火，只得把怒气往自己肚子里咽。

呸，那个又丑又土的老头！

“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祝福你，祝福你——”

……

上早班的员工在八点半左右涌入大楼，如今已经陆续乘坐电梯上楼，大堂里的人声逐渐微弱，只回荡着李总精挑细选出的为职员们早晨加油打气的歌曲。王丽娟早已在电脑后偷偷合上眼皮，吴丹借故解手走向了卫生间，心里想着能离这个吵闹的地方远一点是一点，维持自己的优雅形象。

那个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由远而近，一步步走向了汇昌大楼的来宾接待处。

皮鞋鞋跟轻轻敲击着大理石地板，一下下发出有节奏的悦耳声响，把王丽娟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拖回现实。

她猛地想起约定时间正是九点，浑身一个激灵，完全睁开了眼，正好与来者对视。

陌生的年轻男人，一身裁剪得当的正装，棱角分明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俯下身来时，有一片阴影将王丽娟笼罩其中。

光滑的柜台倒映出他的动作，他看到从电脑后探出脑袋的王丽娟，神情微微一怔，随即提起看起来像是牛皮材质的公文包，从夹层抽出一张名片。

“陆风行。”他淡淡地自我介绍，同时递出名片。

“您好……我这边马上给您安排……丹姐！”王丽娟连忙看向电脑，手忙脚乱地接过名片，大声呼喊吴丹。

哪需要什么自我介绍什么名片，走过来的这步伐这气场，一看就是大客户！

但未免有点年轻吧？

吴丹窈窕的身影立即从洗手间所在的拐角后面闪了出来，摆动着两条长腿快步迎上前，高跟鞋跟反射着光线，嘴里洋溢着热烈的赞美之辞，把来者引向高层专用的电梯。

王丽娟的重大任务就此告一段落，她甚至没什么时间反应过来，也没轮到她来充分展现公司面貌。

她看着黯淡下去的电脑屏幕，那里面有一头略显散乱的长发，和明显有些浮肿的眼皮。

与神采奕奕的吴丹，以及自带气场的陆风行相比，真是格格不入。

所以说男神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保持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才能在机会出现的时候有概率好好把握嘛。

但还有意外获得的名片。

王丽娟现在来了精神，拿起黑白风的简洁名片看了一眼。在看到对方的身份是“独立游戏开发工作室负责人”的时候，年轻的实习生除了惊叹他在和自己相当的年纪就已经开着独立工作室，并且能在深夜成功约上李老板之外，环顾了一圈汇昌大楼的一楼大厅，沉默着猜想，这位创作型精英在看到李老板的设计风格后，究竟作何感想。

陆风行踏入汇昌大楼时是八点五十五分。

来宾接待处设置在一楼内部，想要过去就得穿过半座大厅。忙碌的一天早已开始，上早班的职员大多数已经乘坐几架员工电梯前往岗位所在的楼层，略显空旷的大厅，就这样展示在陆风行眼前。

一进门的那只喜气洋洋的红色充气老虎玩偶和空气中回荡着“祝福你”的歌声，打破了周二早晨的安静。

……看来虎年马上就要过去了，李叔还是舍不得撤下这只看门的玩偶。

陆风行路过玩偶，忍不住伸出手在模型的头顶薅了一把，大概是本能地想体验一下李叔致辞口中“新的一年，希望汇昌集团虎虎生威！”是什么感觉。

一定要说的话，手感还不错。

Q版的老虎玩偶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有点责怪陆风行顺手欺负它的意思。陆风行在心里笑了一下，对老虎玩偶的欢迎造型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为了招待客户和给访客留下好的印象，一楼大堂除了设置来宾接待处，还在一侧的休息区安装了几个古香古色的大木柜，几个格子里摆着书籍，但陆风行看出有些摆着的只是书籍的封壳；几个格子里摆着汇昌名下的产品样品，从麦片到全麦饼干不等；还有几个高层的格子摆放着汇昌历年来取得的食品生产界证书、奖项；格子最顶端则摆放了积木拼装的假花插花。好好一个木柜摆放的展品中西混搭，很有些混乱的感觉。

和上次他过来的装修不太一样。

陆风行的目光慢慢地投向大堂中间，然后默默叹了口气。

……他究竟是为什么会对李叔的审美抱有希望啊。

如果说休息区的摆放风格还是“混乱”，那么大堂中间那堆展品，简直称得上是“乱到飞起”。

巨大的欧式玻璃吊灯，每块菱形平面里都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陆风行；吊灯下立着一尊和真人等身的大理石塑像，塑像圆滚滚的身体塞在定制的西装成衣里，大理石材质的大脸甚至有些油亮，脸上挂着和蔼可掬的微笑，不是汇昌的李总又能是谁。

让陆风行哑然失笑的是这座刚到他脖子的雕像，胸口处赫然挂着一朵真的红缎大花。雕像脚边还塑上了汇昌集团名下的知名产品模型，麦片袋子上的logo清晰可见。

李叔的雕像向陆风行微笑着，一副三好中老年的感觉。

甚至在雕像前面放了一圈不锈钢柱状护栏，连将雕像围起来的伸缩带也是喜庆的红色。

护栏前面还支了一块铜牌子，红艳艳地印了几个大字：S市杰出企业家。更夸张的是李叔在铜牌子旁边加了一块牌子，上面记述了自己的创业奋斗历程和对未来的展望，活脱脱把雕像变成了颁奖典礼现场的复刻版。

这座大厅简直是对他这个游戏开发商的审美的巨大挑衅。

陆风行四处看了看，深深吸了一口气，绕过这堆东西走近了来宾接待处。

万幸，来宾接待处的装修风格没有太大改动，光滑的大理石台面倒映出陆风行平静的脸。

坐在电脑后昏昏欲睡的小妹被皮鞋鞋跟有节奏地轻轻敲在地面上的悦耳声响惊醒，从电脑后面探出办个脑袋，让陆风行想起多年以前阳光灿烂的某天，一瞬间的失神。

所幸久经磨练的肢体动作十分娴熟，他微微躬身，递上自己的名片：“陆风行。”

“您好……”对方招呼着。

一开口，记忆中的场景就破碎了。

旁边有年轻的女秘书笑容可掬地迎上前：“陆先生这边请，知道您要来，李总一早就吩咐我在门口迎接您。”

“李叔呢？”陆风行点了点头，随着秘书步入专用电梯，发觉这回的秘书和上回见到李叔时的那个秘书又不是同一个人，“初次见面，麻烦你带我上楼了。”

“陆先生客气了，”女秘书一身裁剪得体的职业装扮，抬手按下最高层的电梯按键，“我以前是负责给李总接线的，有需要随时在办公室按铃就可以呼叫我。”

电梯抵达三十三层，开门即是一条通往眼前敞开的办公室的大红色地毯。

女秘书伸出白皙的手为陆风行拦着电梯门，皮鞋和高跟鞋依次踩上地毯，陆风行脚下一片柔软。

“世侄！”办公室里面传来中老年男人洪亮而爽朗的呼喊，“你从大堂过来的吧？我前不久才把大堂重新布置了一遍，你是专业的，看看我新学的摆放怎么样？”

迎面走出了汇昌集团的李总裁，只能说是极其符合普罗大众对食品集团老板的想象。

李总年过五旬，早已发福，圆滚滚的身体塞在定制的范思哲成衣里，红光满面的大脸格外油亮，幸好笑容依旧和蔼可掬，虽有长辈的年龄，但没什么架子。

或者说面对陆风行的时候没什么架子。

女秘书识趣地退到一旁。

“李叔，”陆风行的表情起伏了一下，“汇昌越做越红火了，您和员工们看着开心的布置就是最好的。”

“臭小子，这么久没见，倒是越来越会讲话了！”李老头大笑着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他有些不稳，“长这么高了，也不吃得结实点！”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吴丹随后走近，在他们身后拉上了厚重的大门。

从出现到离开，李老头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在吴丹身上停留超过半秒。

她又急又气还不好发作，独自待在办公室外攥着手机，很想打给安排午宴的酒店人员刁难他们一番。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位能得到李老头如此重视的陆先生如此年轻英俊，说不定是什么新晋的才俊，想必潇洒多金。

念及此处，吴丹连忙地挽了挽秀丽的长发。说不定自己的下一个机会，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