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回旭那一脚力气不小,莫祐青毫无防备,撞了个眼冒金星,躺在地上捂着脑门不动了。
而这边的孟疏鹤见霍回旭隐隐有发疯的趋势,二话不说,一拳过去——干脆先打一架!
在这场打斗中,二人默契地都保持了缄默,厢房内唯余拳风呼啸与击中躯体的闷响。
霍回旭身手不俗,然而却很少对上孟疏鹤这种野路子打法,加上心存顾忌便留了分寸,于是二人一时间竟是有来有回,势均力敌。
两人打着打着,打到了床上。
孟疏鹤将霍回旭压在身下,左腿横进对方两腿之间,抵住口口。
霍回旭不动了。
“霍大人,怎么我们每次相见,都得闹到床上去呢?难道我们之间,不能和平一点么?”
孟疏鹤压低声音,言辞恳切地倒打一耙。
“我不喜欢你。”
“嗯?”
没头没尾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后,霍回旭抓住孟疏鹤的脚踝猛然一扯。
孟疏鹤重心不稳,直直地向前一扑,鼻骨撞上霍回旭的下巴,吃痛地低喊了一声,当即松了力气。
莫祐青捂着肿包的脑门踉跄起来时,见到的便是二人在床上衣衫不整、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他眨了下眼睛,忽然大受刺激,捞起身旁的圆木凳就往霍回旭后背招呼——
霍回旭猛然受此一击,闷哼一声回转身子。
莫祐青再度举起木凳,然而这一次没能得逞,对方一脚蹬中他手肘穴位,他手臂一麻,凳子往后掉在了地上,自己亦是在冲击下摔倒于地。
莫祐青捂着手肘:“霍大人,您这是谋害储君和朝廷命官!”
霍回旭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从上至下地俯视莫祐青。
虽同朝为官,然而他们并无利益纠葛,素日亦并无交集,二人仅是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的点头之交而已。
这还是霍回旭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莫祐青。
这些日子里,霍回旭虽并未露面,却也对孟疏鹤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得知莫祐青和孟疏鹤先后进入花月楼,当即放下了手头之事赶来,又恰巧见到二人说说笑笑进了厢房......
可一向中立的莫祐青为何要帮孟疏鹤?他们之前认识?要自己多笑,笑起来才像“他”......莫祐青生得笑眼笑唇......方才又因为自己踹了莫祐青一脚而同他动手......
孟疏鹤不知道霍回旭此刻正在疑神疑鬼,好死不死地还打了圆场:“恐怕是霍大人认错了......这样,霍大人踹了莫大人一脚,莫大人砸了霍大人一凳,二位扯平?”
霍回旭脸色更沉——怕自己对莫祐青不利?
又见孟疏鹤主动去扶莫祐青起来,霍回旭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猛然起身,将刚站稳的莫祐青一脚放倒,压在其身上,扬起拳头就往对方脸上招呼。
孟疏鹤愈是拉架,两人打的越凶。
孟疏鹤:“......”
见莫祐青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孟疏鹤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赴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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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就见到自己的“内外室”言笑晏晏,一派融洽。
见孟疏鹤来了,白竹“哎呀”一声,红着脸过来接迎:“冯公子终于来啦,奴家等了您好一会儿呢!”
姜顺亦是面色微红,问了句好:“夫子。”
孟疏鹤一挑眉毛,还要故意坏水地戳破他们的尴尬:“你们现在都相处的这么好啦?你不嫌对方穷酸书生,你也不嫌对方浪荡啦?”
姜顺嗫嚅:“先前是学生以偏概全之过。”
白竹拉着孟疏鹤入座,给他倒茶水:“现在姜公子不穷酸啦!他现在当上翰林待诏了——冯公子,好在您提前转移了财产,奴家听说您那兄弟冯俊,因命格冲撞圣上,连累了冯家上下......现在您父亲正到处花钱打点,想给冯俊谋个养老小官做......奴家看冯家是起不来了!”
孟疏鹤微笑着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噢......那以后要是给冯家诛九族了,你不就是成小寡夫了?”
白竹连“呸”三声:“冯公子说话怎么老这样......”
姜顺:“夫子,您要走么?”
孟疏鹤点点头,随即又想到楼下正在打架的那两个——
他叹了口气:“白竹,我在你那存了多少了?”
“回公子,统计一千二百两,还有些金玉饰品还未来得及拿去抵当。”
孟疏鹤沉吟片刻,将茶杯往桌上一放:“银子留半数出来吧——姜顺,还请你日后帮我找个机会,将四百两交给霍括户使霍回旭,二百两交给灵台郎莫祐青。”
话音刚落,白竹便叫了起来:“这么多——”声音到最后变了调,因为孟疏鹤一把捏住了他的鼻子。
于是白竹瓮声瓮气:“怎么给他们这么多啊!他们又是公子的骈头么?”
若是后院一个霍夫人一个莫夫人,恐怕要天天扯头花,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因为这个联想,孟疏鹤忍俊不禁:“我哪来这个本事——这是我欠他们的,要是不还,当心日后追去找我们要债!乖,少不了你的份,去给我削个梨吃。”
七年前他骗了霍定澜两百两彩金,如今翻一倍偿还,应当足够平息霍回旭这个小疯子的怒火了吧?可别再来抓他了......至于莫祐青,因着自己的缘故同霍回旭打了一顿......这二百两就当医药费吧!之后再分二百两把白竹打发走......自己就留四百两和些金玉饰品吧!
白竹不情不愿地闭了嘴,去给孟疏鹤削梨了。
而姜顺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夫子,您可知莫灵台郎的父亲做过运粮使么?是叫莫运么?”
孟疏鹤摇头:“这我便不知了。怎么?”
姜顺又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摇了摇头:“也许没这么巧。”
姜顺不愿多说,孟疏鹤自然也不会好奇下去。
担忧霍回旭从中作梗,他再三嘱咐白竹:“今晚你带着钱从后门出去,在庙中凑合一晚,明早打扮成乞儿模样,同我在东街头第三棵榕树下会面。”
白竹把梨塞到孟疏鹤嘴里:“知道啦知道啦!”
孟疏鹤照例给梨肉咬了个缺口,依旧不放心:“那你再说一遍,明日要如何?”
直到白竹清清楚楚地复述了一遍细节,他才安下心来,囫囵啃完梨,起身就要离开。
姜顺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将一封信塞进了孟疏鹤手中。
“夫子大恩大德,学生无以为报......”姜顺红了眼圈,声音哽咽。
白竹一跺脚:“呀,可千万别说出什么以身相许的话来!”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能同夫子相见......若无夫子,学生无以至今日。”
孟疏鹤看见几滴眼泪落在自己的袖口,抬眼微微一笑:“你应当知道,我不是什么夫子。”
姜顺亦笑了:“学生知道——这封信亦是用白话所写。”
孟疏鹤将信塞入怀中,拍了拍姜顺的肩膀,语气轻松:
“就不必弄得像生离死别了。既然感恩,就好好做官,别辜负了‘孟夫子’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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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疏鹤离开花月楼后并未第一时间回府,而是打发走侍从,独自在长安城内逛了几圈。
他靠在一棵白玉兰树旁,拆开姜顺的信。
信确实是用白话写的,内容亦是些感谢云云。孟疏鹤一目十行阅毕,将信叠好塞入怀中,深深呼出一口气。
此时天色尚早,金乌高悬,一缕热风拂过,细碎的白玉兰瓣轻轻地落在肩头,他闻见了幽幽的、淡淡的玉兰香。
风柔日暖之下,他竟没由来得打了个寒颤。
孟疏鹤掸去肩上的玉兰花瓣,对这莫名的寒颤困惑不已。
这时,一道清甜的女声响起:
“小哥哥,来买桂花糖吗?”
孟疏鹤撩开薄薄的眼皮,寻声望去。
不远处的香糖铺子里,一个小姑娘正冲自己招手。
双腿被这股熟悉的糖香牵去,孟疏鹤站到铺子前,才恍然想起,自己把钱都给了白竹,如今身无分文。
小姑娘拿着纸包问他:“小哥哥,你想买多少?”
“我没有钱。”
“没关系呀!我们这可以赊账,给你包六颗吧?”
“我是没有钱,不是没带钱。”孟疏鹤耐心解释。
总不能骗女人。
小姑娘闻言吃吃地笑了起来,白白的牙齿的就像她发髻上簪的白云兰。
孟疏鹤轻轻地牵动嘴角,也跟着笑。
他自觉总扮不出阳光明媚的人设,下意识照着小姑娘的笑容精进起演技来了。
小姑娘把一包桂花糖丢到他怀中。
“没关系,你长得这么好看,这包当我请你了。”
她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眉眼间的狡黠竟与孟疏鹤有几分相似。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孟......”
“娴临!你又在闲聊了?”
小姑娘身后大帘子一动,责备的声音比来人先至。
小姑娘忙回头喊冤:“娘,我没有!我是在和客人聊天呢......”
“小哥哥你说是吧——哎?”
小姑娘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傻了眼。
“娘,都怪你,把小哥哥吓跑了。”小姑娘只好嘟着嘴,抓着娘亲粗粝的双手,半是撒娇半是抱怨,“我都没听清他的名字,好像也叫孟什么......”
孟疏鹤走了百步,才回头看了一眼铺子。
妇人和女孩似乎在争论什么,直到最后妇人提着女孩的耳朵进了帘子,孟疏鹤才收回目光。
不过是包江南口味的桂花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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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孟疏鹤睡得并不安稳。
天光熹微之时,孟疏鹤扮作送膳太监,混在队伍中离开了太子府。来到与白竹相约之地,等了半个时辰,却久不见其人影。
孟疏鹤压低帽檐,心生困惑:难道出什么意外了?
正当他决意先躲起来之时,白竹出现了。
白竹并未扮作乞儿模样,他神情恍惚,见到孟疏鹤仿佛见到救星般——
“冯公子,我、我......”
见他说话隐隐有疯癫之状,孟疏鹤赶忙将他拉进一条暗巷:“怎么了?”
“姜顺死了——”话毕,白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躲进孟疏鹤怀中,放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