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不同于先时的平淡,卓恒此时言辞凌厉叫陈瑶池心生惧意。“陈姑娘最好别提这两个字。”
卓恒一字一句将话撂下,随后便兀自离开,断不给陈瑶池再次开口的机会。陈瑶池心中委屈,走了几步见东迟在院外侯着,这便上前相问,道:“你家大人为什么不准人喊他‘阿兄’?”
东迟眸色微变,回道:“陈姑娘听我一句劝,莫要再提。我送姑娘出去。”
卓恒离了前院便又来到了卓璃的院子,院中的一草一木依旧是按卓璃生前所喜爱的模样打理。
卓恒走到秋千架后伸手推了推,就像卓璃在生时一般,替她推着秋千。院中静悄悄的,无人走动,只余夏日炎风吹动竹影发出的声响。
翌日,陈瑶池早早候在永定门前,待卓恒一来,便与他一起离开都城。因卓恒是贬去武林城的,此去仅带着东迟一人。
东迟驾着马车载着陈瑶池,而卓恒却是一人单骑,并不与陈瑶池坐乘一辆马车。三人行经西山山坳,卓恒照例下马去瞧卓璃,东迟便坐在马车上候着他。
陈瑶池掀了车帘,只远远瞧见卓恒正在清理卓璃墓前的落叶。
昨日卓恒的模样是陈瑶池从未见过的,她平素只觉得卓恒性子平淡,只是不擅于表达,非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可昨日那出,却叫陈瑶池觉得卓恒更像是个喜怒无状之人。
是以,昨儿回了永乐侯府,她便去寻了永乐侯打听,永乐侯听罢才与她提起卓璃。
“唉,你家大人跟他这个早死的妹妹,很要好?”陈瑶池今年不过十七,十年前她只是个垂髫小儿,于卓璃之死一事,也不甚清楚。
“嘘!陈姑娘你可莫要再胡说了!”东迟叫她这话吓得一个激灵,心中一思忖,这才低声道:“陈姑娘,你记着,不要在我家大人跟前提‘妹妹’‘阿兄’‘糖人’等等字眼,大人听不得这些的!”
其实东迟并不想与陈瑶池多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要跟这位活祖宗同行这么多日,总归还是得提醒几句,免得她一个不小心时时触及卓恒的痛处,反教自家大人心里不好受。
“别叫我家大人给你买吃食,更加不能叫我家大人给你买甜食,还有,还有别叫我家大人教你骑马!”
“我本来就会骑马。”陈瑶池扁了扁嘴,道:“原来卓璃不会骑马,还贪吃?”
“哎哟我的祖宗,别提我家姑娘的名字!”东迟当即去瞧了眼卓恒那处,见他依旧坐在卓璃墓前,这才拍了拍自己胸膛,道:“陈姑娘,你不想我家大人更讨厌你的话,最好别提。”
陈瑶池满不在意:“行了行了,知道了。”
东迟瞧了瞧陈瑶池的模样,又看了看卓恒的架势,只觉得这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姜涣与明洛水回到武林城后,明洛水便没有再提去北邙一事。二人互有默契,一个不提,一个不问,就这般继续在武林城内行医治病。
不知不觉,已至仲秋。
某日,姜涣正送走一位病人,迎面便瞧见一个一身素衣面覆白羽面具的男子行来。那人头发灰白交加,看起来上了年岁,而他的面具上所刻之字便是“明澜”二字。
姜涣知他是素问南谷之人,当即与他见礼,恭敬地唤了他一声师伯。
明澜将姜涣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就是洛水收的徒弟?瞧着你这模样,也不像是有几斤本事的人。”
“你有本事,你教出来的人最有本事。”未待姜涣回答,明洛水已从后堂行出。“可是你这么有本事的人,怎么就能叫素问谷的招牌险些被人拆了呢?”
“哦不对,不是被别人拆的,是被你的好徒弟拆的。”
明澜见是明洛水前来,怒道:“你这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是嘴上不饶人!”
“你看看你那满头白发,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到底是谁老?”明洛水讥道:“哦不对,你没良心,你的良心都叫你那好徒弟给吃了。”
明澜只涨明洛水两岁,二人都是年近五十之人,可明洛水容貌至多三十,而明澜此人,说是花甲之年也不为过。
“你!”
“怎么?被我戳中痛处,跳脚了?明澜呀明澜,你这几十年来,是只长年纪不长脑子,只长白发,不长心眼是吧?啧啧啧,我庆幸瞧不见你面具下的狗模狗样。”
明澜:“明洛水,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说得好像你能打得到我一样。”
两个加起来能有百岁的人此时却如同竖子一般斗嘴,如此情景也叫姜涣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行了,你们两个加起来的年纪都一百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吵个没完没了。”另有一个老者声音自后传来,不多时便是一位白发苍苍面覆白羽面具的老者前来。
明洛水怔了怔,随后便如竖子一般冲过去将来人抱住,欢喜道:“师父!师父!师父父!”
明澜嗤之以鼻:“切,一把年纪装可爱。”
“师父我想死你了,都几十年不见了,你这次怎么想到出谷了?”明洛水并不将明澜的话摆到心里去,此时没有什么比她能瞧见自己的师父更为紧要的事了。
“我的腰,你先松开。”齐青川拍了拍明洛水的背脊,笑道:“都这个年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不是师父说的吗?就算我七老八十了,在你眼里,我也是个小孩子。”明洛水如是说着,瞧了瞧明澜,又瞧了瞧齐青川,道:“明澜,你瞧瞧你那样,师父都比你年轻几岁。”
“好你个明洛水,师父,你看她!”明澜气极,大有上前与之过招的打算。“一把年纪,装清纯,装可爱,切。”
“你不也一把年纪了,照样斗嘴输给她。”未待明洛水回话,屋外又行来一玄色衣袍的男子,那人面覆黑石面具,俨然便是北谷弟子的装束。
“明澄?”明洛水离了齐青川跟前,随后走到明澄面前,抬手拍到他肩头,笑道:“你小子怎么也出来了?”
明洛水瞧了瞧这三个人,心中也是觉出味来了。
齐青川身为南谷的副谷主,明澜是南谷长老,而明澄如今也是惩戒堂长老,他们三个同时离开素问谷,断不会只是为了寻她叙叙旧的。
未待明澄回答,明洛水便退走一步行至齐青川跟前,随后转身同姜涣道:“元娘,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师父,你的师祖!”
明洛水话毕,当即又走到明澄跟前,道:“这位,就是当年跟我一起出身入死的好搭档,好兄弟,明澄。”
随后她又斜了眼立在中间的明澜,道:“至于这个老东西,爱谁谁,你不用理会。”
明澜气急:“嘿!你才是个老东西!”
明洛水:“你是老东西。”
明澜:“你是!”
明洛水:“谁跳脚就是谁。”
姜涣掩着嘴笑了笑,施礼道:“元娘拜见师祖,拜见师伯。师父,你们久别重逢想是有许多话要说,先带他们去后堂吧。我收了铺子就去买菜,晚上下厨。”
“行,那我先带他们去后头。”明洛水如是说着,行了几步后又嘱咐道:“晚上一定要有一条红烧鱼,一只烧鸡,还有几埕月见春。”
姜涣一一应了,明洛水这才将他们三人一道引至后堂,待将门闭锁之后,明洛水直截了当道:“师父,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一壁问,一壁俯身斟了茶水递给齐青川。“能让师父出谷,想来这事不小。”
齐青川点头:“谷中出了几个叛徒,有南谷的,也有北谷的,所以我就带着明澜与明澄一道来料理了。”
明洛水:“他们来武林城了?”
明澄:“上两月曾在武林城出现过,现下又不知去何处了,我已令北谷的弟子四处探查了。”
“上两月?那时我正好在惠州锦祥镇,武林城内诸事倒是不甚清楚。”明洛水如是说着,又斟了一盏茶递给明澄:“今夜晚间我去寻几个人问上一问,看能不能探出点什么消息来。”
明澜瞧着她给齐青川倒了盏茶,又瞧着她给明澄倒了盏茶,然后又瞧着她给她自己倒了盏茶,就是独独遗忘了他。
是,齐青川是师父,徒弟孝敬师父那应当的,这没错。
至于明澄,那到底是当年陪着明洛水一起离开素问谷的人,两人并肩做战好几载,有些情分也是自然。
至于她自己,是,她事事高出自己一筹,先给自己倒也是没错的。
但是,她自己都喝第二盏了,居然还不斟一盏给客人?
“明洛水,你看不到我还没茶水吗?”明澜当真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句话,若非心疼自己那一口老牙,怕咬碎了不能再咬肉吃,只怕明澜当真会下狠劲。
“看到了。”明洛水不以为意,“你没手吗?要喝自己自己倒呀。”
“我可真是谢谢你!”明澜着实叫她气个半死,当即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盏,随后退开几步坐到窗前独自吃着茶。
齐青州瞧着他们,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素问谷。杏花开时,明澄在旁安静地饮茶,而明澜与明洛水二人斗嘴吵得不开可交。
如果当年明洛水没有为了一个男子离开内谷,兴许他们现在还是能过着这样的日子。
当夜,姜涣同明洛水一道下厨做了满桌酒菜,一行几人酒足饭饱之后,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明洛水提了两埕月见春上了屋顶,她将酒摆到一旁,只是躺了下来瞧着月光,并不急于去饮酒。
不多时,另有一人也上了这屋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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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三岁斗四岁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