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蹑手蹑脚,走到树后,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大雾弥漫。
能见度只有约莫两丈。
偶尔有重物压过草叶的脚步声。
赵绥宁五感全都放大到极致。心想,山里除了草药便只有一些生长于此的生灵了。不会是熊吧,还是野猪?山鸡野兔什么的也有可能。
她用丝帕捂住鼻子。
瘴气的味道更刺鼻了。
脚步声越来越小。
她提着心不敢放下。
倏忽间,一道凌厉的剑势从身后袭来。剑身抖动,划破空气,发出铮鸣之声。
糟糕!是人!
赵绥宁顿时向前跑起来,一只手握着腰间香囊,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拖着装有草药的篓子,腿脚发力,蹿一下跑出去一丈远。
身后之人两段轻跳直接追了上来。
剑气又贴近后背。
赵绥宁忍无可忍,这么下来也不是个事,这人既有心要追,她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跑再远也没有,纵使一下跳出去十丈远,没几时也会被追上的。
于是她弯腰,堪堪躲过刺向面门的长剑,然后从香囊里掏出一手毒粉,转身往那人眼睛里撒。
不想那人蒙着面,且早有准备,掌风一旋,将毒粉又转到赵绥宁那处。
她平白吃了许多粉末。
气极,手伸进香囊,她想再扔点液体毒药。
不料下一刻,剑身直勾勾架在她脖颈处。
冷冷的,贴在肉上。
赵绥宁瞳孔紧缩。
这时,来者挽了个剑花,收回剑,同时摘下面纱,露出熟悉的面孔。
“师妹。”姜迟雨喊她,“你刚才应该把所有毒药一起扔过来的。”
赵绥宁松了口气,无精打采地把嘴巴里刚吃的毒粉呸呸吐出来,道:“师兄,你吓我一跳。”
“我还以为那群人追过来了呢。”
“全丢过去?那我现在要吐的就不止这些了。”赵绥宁哼声,“师兄,你怎么找过来了?”
姜迟雨是她师傅的徒弟,也是她的师兄。这位师兄是个冰山美人,毒术厉害,武功更高,就是话少,闷葫芦似的。
赵绥宁和师兄说过的话不多,但也不少,混下来也算好朋友。
“液体拍不回去。”姜迟雨说,“你舍不得。”
“这是大忌。”
“你以前可不拘着使,都是有什么丢什么的。”姜迟雨蹙眉,“发生何事?”
她哭唧唧地拉着姜迟雨坐在树边,一股脑儿吐苦水,道:“师兄你不知道,我家着火了,我炼了好久的毒全葬里面了,现在就身上这点,我不得省着用吗!”
“而且我今天出来,就是特地采点草药回去的。”她指着背后一筐草,“还有我的钱!”
赵绥宁咬牙道:“我攒了好几年的钱票,也被烧了!”
“谁干的?”姜迟雨沉声问。
她连忙摇头:“我自己不小心烧的……”
姜迟雨扫了眼赵绥宁,说:“我听说你又嫁了一人。姓章?你现在住他家?”
嗯。姜迟雨的消息够不灵通的。
“他死了。刚结第二天就死了。”
“那你现在住哪里?”
她有些忸怩。跟个古板的师兄说她和郁净之,一个陌生男子,住在一起会不会不太好。
“借住在朋友家。”赵绥宁委婉道。
“嗯。”姜迟雨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包得小心又完整的簪子。
一枚玉簪。上面是花瓣形状的,花蕊中间一点金嵌着,整体素色。
“给你。”姜迟雨递给她。
她有些惊讶,道:“送我?”
“嗯。适合你。”姜迟雨点头。
“多少钱?”赵绥宁问价,感激道,“我还你,不能让师兄破费。”
“阿宁。”姜迟雨喊她的名字,语气强硬,“不用。送你。”
“那个预言,师傅同我说了。”姜迟雨点名来意,“此番我来,是想同你说,若你找不到人,我娶你。”
赵绥宁吓得往后挪了点,正色道:“师兄你别打趣我。”
姜迟雨叹气,嘴角微微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道:“我很认真。”
“可是,可是……”赵绥宁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我过几天就要成亲了。”
“要不、下次?”
此时山脚下,郁净之正迷茫地往山上走。
他脸色还是苍白,刚才吐了半晌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倒是脑子记起了赵绥宁做的面的味道,现在嘴巴里一股苦味儿。
手里握着的是赵绥宁压在阿婆那里的银钏。
去赎的时候,阿婆还奇怪,说怎么是他来拿。于是郁净之解释道:“我和她要成亲了。”
一来一回的时间,整个桃花村都知道郁净之三天后要同赵绥宁成亲。
有的人好心拉着他,劝他说赵绥宁会克死他的,让他不要不信邪,落得和章鹭一个下场。
有的想凑热闹的,说一定要来喝喜酒。
还有心有不甘的,带着嫉妒的眼神去瞪他,被郁净之一个一个瞪了回去。
赵绥宁偏就是选了他。旁的人想都不要想。
短短一会儿,单单是邀请人来吃酒,郁净之便自顾自地消了气,决定不再同赵绥宁计较那一文钱惹出的祸事。
他握紧了那银钏,心中美滋滋的,都已经想到赵绥宁看到之后的惊喜模样了。
等会儿找到赵绥宁,一定要让她夸夸他是个沉稳体贴人的如意郎君。
郁净之喜不自胜。
树旁。
姜迟雨把自己身上的毒药全都给了赵绥宁。
她开心地叫起来,宝贝似的捧着那些毒药嘿嘿笑。
“师兄你真好。”她不忘谄媚。
“我帮你簪发,如何?”姜迟雨盯着赵绥宁有些乱的发髻,说,“你从小就不会自己梳头,现在还是歪的。”
赵绥宁顿住,片刻神伤,很快又恢复,道:“我就喜欢歪的。好看。”
胡说。
“我知道你不愿忘记那些。可是,师妹,人不能一直困在过去。”姜迟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道,“你还有师傅,还有我们。”
“我不想看你一直不开心。”
她眨眼睛,背着转向姜迟雨,心想绝不能又让他念叨起来,就答应了:“师兄帮我簪吧。”
姜迟雨摇头,温柔地拆散赵绥宁的发,用手作梳子,小心地去梳理她的发丝。
赵绥宁从小便梳不好头发。
小时候她是世家的小姐,前呼后拥的,仆人众多。专门帮她洗脸的,专门服侍她漱口的,专门帮她梳头、化妆的都有。各司其职。
她那时从来不用担心今天梳什么发髻,明天戴什么首饰。更不用提首饰几钱,这都不是她需要关心的。
但她就是喜欢歪歪斜斜的,每每侍女梳了一半她便会匆匆跑出去。
因为那通常是阿娘回来的时间点。
然后赵绥宁就会守在门边,等着阿娘下马车,再故意露出歪歪斜斜的发髻给阿娘看,听在外雷厉风行的阿娘软着嗓子哄她,了然地说:“娘帮阿宁梳头好不好?”
阿娘,阿娘。
她默念着那个几乎要被她嚼烂的称呼。
赵绥宁脑子还说得过去,就是记性不好,甚至说很差的地步。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可能今天就忘了。
但是她不想忘记这些,不想忘记阿爹阿娘。
所以她固执地一直不好好梳头,也一直不去学,就是为了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
可她却不知道,有些事情,纵使不刻意去记,也是忘不了的,甚至每至深夜,都会不断想起,令她辗转反侧、昼夜难安。
比如被抛弃那天。
比如爹娘的脸。
姜迟雨给她梳得很认真,手也放得轻轻的,就像阿娘一样。赵绥宁忍不住沉溺在这片刻。
阿娘。她心念着。
阿宁好想你。
“我这次来得匆忙,你若喜欢,改天我再给你带些毒药。”姜迟雨把玉簪插入她乌黑的发间。他的手很灵活,梳起发髻时也没有扯到发丝,不会弄疼赵绥宁。
听到这句,赵绥宁喜上眉梢,控制不住地想转身道谢。
“师兄真是天下顶顶好的人!”
郁净之略微喘息,捂着胸口往上爬了许久,终于在迷雾中隐约窥见两个身影。
不想看到的竟是这般刺眼的画面。
听到的是赵绥宁夸那男人的话。
他用力抓紧衣袖,胸口剧烈起伏,嘴唇被他咬到泛白,直到咬出血来。
郁净之躲在树后,黑漆漆的眼珠子死死瞪着正欢喜往来的二人,心中怒火尤甚。
真是,真是好!
他跑来跑去,为她赎东西,擦屁股;他把竹生运来的衣裳、首饰分门别类地放进家中,只待给她一个惊喜;他甚至跑到村头买了间宽敞的大院子,留给他二人做新房。
不成想这头喜气洋洋,那头也喜气洋洋。
顶顶好的人?
他这便送那不要脸的狗男人下去,让狗男人做“顶顶好的鬼”!
郁净之白玉似的手摁在树上,不要命似的扣紧,指腹在树皮上留下暗红色的血迹。
贱人。一点不知安分守己!不知礼义廉耻!只会勾引别人家的好妻子!
脚刚迈出一步,他又缩了回来。
赵绥宁脸上明媚的笑容,郁净之很少见过。少时她偶尔会这样笑,现在便是见也见不着了。
这样好的笑容,刺得他眼睛深深发痛。
她为什么对着那个男人笑?
郁净之又控制不住想,难不成,她喜欢那个师兄?
那他算什么!
他眼眶发红,死死盯着前方,嘴巴被他咬破皮,手指指腹更是磨得糜烂,血肉模糊。
一股子狐媚相!
他又恨恨望着那位师兄。
那师兄碰了赵绥宁的头发,带着冷冷药香的浓密黑发。那师兄的指尖还划过赵绥宁的眼睛,她长长睫毛一眨一眨的,像翩飞的蝴蝶。那师兄还触碰到赵绥宁的耳垂,小巧的、圆润的耳垂,珍珠似的美。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郁净之眼皮一动不动,视线像是被钉在赵绥宁身上。
看她略有惊慌,张开那樱桃红似的唇;看她喜笑颜开,同那黑漆漆胡乱一团言笑晏晏;看她睫毛弯弯,毫不忌讳地伸手碰那团人。
她真好看……
贱男人!
郁净之从没有这么生气过,就算章鹭,也只是让他短暂地甩脸子。
可是这莫名出来的师兄,让他横生出莫大的危机感。
多么亲密的称呼啊。
多么和谐的相处。
他们看着,就像一对眷侣。
那他郁净之是什么?
他又看到,赵绥宁低下头,乖乖地让那师兄替她捉下发髻上沾染的枯树叶。那树叶被师兄不甚在意地碾碎、丢弃。
不准,不准,不准!
郁净之忍着要掉不掉的眼泪。
树皮都被他凭空抠下来一大片。
不准碰她!
他气得脑袋发昏,满腔心酸苦痛,这滋味比赵绥宁做的面还难吃上百倍、千倍。
这时,笑着拍赵绥宁肩的男人,轻轻扫了眼郁净之躲的这棵树的方位。
郁净之正正对上了男人的眼神。
一个冰冷,一个暴怒。
冲撞在一块儿。
赵绥宁浑然不觉。
原来那师兄早便知道。
是故意如此,在他面前表现亲昵的吗?
郁净之心下对师兄厌恶至极。
贱人!想离间他和赵绥宁。做梦!
又深呼吸两下,郁净之重新挂起笑,将受伤的指头藏进袖中,吸了吸鼻子,故意发出带哭腔的声音,步履蹒跚着跑出去:
“阿宁!你在这里吗?”
他摔倒在赵绥宁脚下。
【小剧场之匿名论坛(1)】
标题:求助!看到陌生男人送老婆发簪还碰老婆头发怎么办!
内容:情况是这样的,我是老婆的童养夫,老婆亲自认定的。虽然后面经历过一些事情老婆跟我分开了,但是我们现在又在一起了,并且马上要成婚了【高亮】!所以说不存在老婆不爱我的情况!!只是那个陌生的坏男人故意勾引我老婆,不守男德!
我现在很生气。我该杀了那个男的吗?
1L:帖主小肚鸡肠,碰了一下而已,又不是亲了。这能说明什么?
2L:同意楼上。正常女人和男人交往肯定会有小小的接触的。你老婆都要和你结婚了确认你的名分了,你居然还这么怀疑你老婆?
帖主回复1L:首先我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其次,他今天敢碰我老婆,明天就敢亲我老婆!我老婆是个善良的人,她会不忍心拒绝的!!
帖主回复2L:我没有怀疑我的老婆!!!!!我老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一切都是那个坏男人的错!
3L:帖主疑似被老婆训成狗……
4L:对呀,又不是你老婆主动的。但是那个男人也没什么错吧?只是送了个簪子,碰了下头发而已。建议帖主多想想自己是不是没给老婆送礼物导致坏男人乘虚而入。
5L:女人这样纯粹就是因为男人不够有吸引力!帖主是不是从来不打扮自己?
帖主回复3L:我不是!她没有!我只是太喜欢她了!!但是她确实又让我做她的狗来着,不过被我拒绝了。我是她的亲亲老公,怎么能当她的狗呢?但是我确实学过狗叫,替她赶走过坏蛋。她还夸我呢!
6L:帖主被调成啥样了额……
帖主回复4L:你一说我就生气!我送她东西,她问我借钱,甚至把每笔都计算了!她是不是太善良正直了?我们这种关系她都要还。我老婆真是很好很好的人。【附:和老婆牵手照.jpg】
帖主回复5L:这么一说确实哦!因为老婆之前夸过我天生丽质,所以我之后就没怎么涂脂抹粉……
7L:兄弟,根据我多年追爱经验,你老婆根本没把你当老公……还是趁早放弃吧。
帖主回复7L:我不信。[小丑]
(未完待续)
最近很馋论坛体,写一个小剧场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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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