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愣住,程君实低沉着声音继续:“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二姑她也……”晋季白满眼不可置信。
程君实重新抬头看向老妪:“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我娘。我想查清她的死亡真相。”
“你爹他……肯让你来?”
“我爹他知道。”程君实说。
老妪停顿瞬而后笑了声道:“老糊涂了,他不让你来,你又怎么找得到这里。”
这话倒是让唐琦听出了丝不对劲。他朝程君实递了个眼色,后者很快便心领神会问道:“我爹是不是一直知晓你们在这里?”
老妪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程君实脸色黑起来。他爹果然什么都知道。
眼看他情绪不对,唐琦立马上前抓着他手,安慰似地拍了两下,代替程君实接着问下去:“阿婆,当年太子病逝,晋家遭难,但您方才却说是太子妃帮你们逃来津南的,晋家和太子妃,交情如此深吗?”
老妪看了看他,又望向程君实,要说不说的沉默住了。察觉她的意思,唐琦双手一举坦荡地说:“好,我去当守门神。”
他将要走程君实的手就抓过来了。
“他不是外人。”
晋季白听着话沉默了下,这话说的,朋友就朋友呗,还说句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那还能是什么?内人?
晋季白被自己突然的脑补逗笑,三人目光看过来,他假装正经地咳嗽声。
“并非晋家和太子妃交情深,是她觉得对安禾有愧。”老妪终于开口。
唐琦几个静静听着老妪说起那段隐晦的往事。
“安禾与太子妃曾是闺中密友,做了太子妃之后才交往渐少,后来有一日安禾被太子妃邀入宫中叙旧,也就是那日……”她突然顿住,面容再次悲痛。
老妪没有继续说下去,唐琦他们心中却是懂了。
就是在那一日,晋安禾被迫成为九皇子的生母。从此永失自由。
“当时的陛下还只是二皇子,晋家势微,他不肯娶安禾做世子妃,逼她做妾,安禾几欲求死……”老妪顿住,突然难受到再也说不下去。
她的安禾啊。
她本该自由自在的安禾啊。
“后来二皇子即位,小姑囚于宫中,诞下九皇子没多久便去世了。”晋季白替她补完了最后。
“所以太子妃是因为对安禾小姨的愧疚,所以才在那时帮你们逃来津南?”
老妪点了头。
不对劲。根本不对劲。
唐琦若有所思地朝程君实看了眼。
死的可是太子啊。
一个太子妃怎会因为愧疚就冒着被杀的风险渡他们来津南?
“太子妃最后,是不是也去世了。”程君实问。
老妪继续点头。
所以跟先太子有关的人,一个也没有留下。唐琦沉下眼神。
从他爹,到晋家,再到太子妃,任何跟先太子有关的人,全都死了。
唐琦心中突然生了个猜疑,这个猜疑让他浑身战栗。
——先太子的死,可能跟陛下有关。
他怀疑先太子不是病逝,而是死于明帝之手。甚至不只是太子,就连先帝——
唐琦突然顿住,倘若事实真是如此,晋也作为史官,是最有可能知道并且记录的人。
那么对于明帝来说,晋也,就必须要死。甚至整个晋家都不能留。
他慢慢转头看向程君实,晋燕昭……
也姓晋啊。
难怪程渡不愿意继续追查,难怪他屡次阻拦程君实。
唐琦不敢再继续细想,眼神看过去,旁边人神情已然变了。
自己能想到这里,他也肯定能。那边程君实捏紧拳,眼神里陡然升起恨意。
“君实啊,”老妪突然出声,对着晋季白和程君实一起说:“你爹肯让你来这里,是觉得你应该有资格知道真相。知道真相之后,他一定不是希望你去做些什么,我也一样。”
她拉过晋季白,怜爱地看着他跟程君实:“我的燕昭,她们太苦了。阿婆没能力,护不住她们。君实,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你再被那些答案困扰,你们不要去复仇,不要去做什么,我只想我的两个外孙好好的,好好的活着,活着就行。”
老妪再次流出浑浊的泪,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就连他们的脸也看不清,可是模模糊糊的,燕昭好像就在这儿呢,她的女儿啊,还有安禾,她那么好的安禾。
世道不公,夺走她那么多孩子,她争不动,也争不了,她真的太老太老了。她总是想,不公就不公吧,可是——
“阿婆,我想去。”程君实说。
——万一苍天有眼呢?
“不要去。”老妪还在流泪。
——苍天有眼?可是苍天在哪呢?她抬头看见的,只有巨大的手,黑的看不见天。
“我要去。”程君实依旧坚定。
他没有别的想法,就只是想去争一争,败了也好,死了也好。没水花也好,默默无闻也好,就算什么都不行,他也要去给那个人找个麻烦。
程君实就是想让所有人清楚,那个人的手,不会压住他们一辈子。
老妪痴痴的看着他,好久好久。
“燕昭……小昭……我的小昭……”她突然又捧着程君实的脸喊。
程君实愣了下,晋季白立马上前挡在两个人中间,眉眼淡淡,隐着情绪说:“阿婆她,近些年身体不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或许要不了多久,她连我都会不记得。”
唐琦怔住,旁边人看向晋季白缓缓开口:“那…那你……”
他其实准备问他们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洛城。可是……现在的津南对他们来说怕是要比洛城安全多了。程君实最终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那你照顾好她。”他只能这么开口。
虽然程君实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说这句,晋季白却是冲他一笑道:“我会的。”
*
他们临走前,木柴多了半屋子,是唐琦跟程君实花了大半日又砍又劈比着赛扛回来的。
他们能做的毕竟太少太少。
等终于走的时候,已尽黄昏,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无限拉长,唐琦望着他突然说:“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天崩地裂的感觉?”
程君实看他一眼很实诚地摇起头:“来之前我其实有一点自己的怀疑,现在的真相,能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唐琦撇起嘴满脸可惜道:“还以为能欣赏你崩溃的脸呢,少卿,要是想哭了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欠兮兮道:“宽敞得很呢,免费借你靠。”
程君实皱眉浅笑声:“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话别说那么满嘛,我这倒还有个猜测,绝对震撼——你要不要听?”唐琦继续笑着看他。
程君实给了他个眼神,后者接着慢慢开口:“阿婆,可能没说实话。”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阿婆是怎么说的吗?她说你是燕昭的孩子,而晋季白,他是晋也的儿子。”唐琦继续。
程君实点着头,似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然而唐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在原地。
“可她喊你们外孙。”
程君实震惊到说不出话,望向唐琦的眼神里后知后觉爬上惊恐。
“我一直觉得奇怪,一个太子妃,怎么可能会因为愧疚帮着被新皇下了灭门命令的人逃走。”唐琦冷着声音继续说:“除非……”
“除非她救下的人里,有哪怕身死也要保护的人。”程君实接上他话,迟疑了会又道:“可,一个晋季白,足够吗?”
“就凭太子妃和安禾小姨的故交?这个理由足够吗?”他继续喃喃。
没想到唐琦倒是笑起来道:“我没有说过是晋季白。”
程君实猛地抬头,再次愣在原地。
“你记不记得我们当时看史册时,上面记载的先太子病逝前,太子妃是有孕的。后来太子妃去世,这个孩子也没有被提及。”
“你的意思是说……先太子尚有遗孤在世?”程君实怔然。
“倘若你是陛下,这个遗孤,你会留吗?”
程君实摇摇头。
“所以,当年那个遗孤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死了,要么——”
“要么被太子妃送了出来!”程君实终于道:“当年从宫中逃出来的晋也他们是带着太子遗孤一起被太子妃送出来的!”
这也就解释了太子妃为何冒这么大风险也要渡晋也他们逃出去。
“不。”没想到唐琦倒是斩钉截铁:“他们带着太子遗孤,绝对逃不到津南。”
“新皇登基,铲除异己,别说是津南,就是跑得再远,这个遗孤也绝无可能留住。”他声音冷冷。
程君实彻底懵住了,嘴里喃喃道:“所以,当年太子遗孤还是死了?”
唐琦再一次摇头:“那就没意义了。你忘记了么?晋也可没有来津南。想让陛下解除戒心,除了真死,不是还可以——‘假死’吗?”
程君实再次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说晋也,他是…他是故意逃去的洛城?”
“两个方向,如果让晋也作为靶子引走视线,那么的确能够让他们更有机会逃来津南。”他接着喃喃。
“不过,晋也手上一定有什么东西,足以让新帝放弃津南那条线一直追杀他到洛城。”
唐琦话说完后,两人安静几秒,而后突然同时抬头,带着些笃定般异口同声起来。
“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