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你是不是想听我这么说?”程君实看着对面已经面色崩塌的唐琦哼声道。
唐琦一动不敢动。
他走到石化了的唐琦身边瞥一眼,语气淡淡:“知道害怕,下回就过了脑子再说话。”
程君实没停留,缓过来的唐琦嘶了一口气,暗骂了自己一声便赶紧追上去冲他说:“抱歉,我下次,不对,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他小心翼翼地瞥向程君实,直到听见他闷闷地“嗯”了声才终于如释重负。
……真是玩大了。
“你升到了什么官职?”唐琦问
“刑法司少卿。”
难怪在京州也能碰见他。
“哦,那你之前是什么?”唐琦又问。
“少监司。”
“哦,那当官好玩吗?”
程君实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说什么也可以不说。”
唐琦悻悻闭嘴,结束了这段尬聊。
他本来是想说些话缓解一下刚才尴尬的气氛,但他稍微有点高估了自己的聊天技术。
“每个人都有秘密的吧?”沉默一会后程君实突然开口,唐琦又“啊”了声呆愣地看向他。
他瞥着唐琦拿过去的几根箭:“你不是也没说真话?”
唐琦捏箭的手一紧,是啊,他自己也没坦诚相待。人与人之间刨根问底那是想把对方置于死地才想做的事。
他笑了两声,跟着程君实继续往前走:“说得对,是个人都有秘密。”
话毕两人又开始没话说,好在他们尴尬的路程没走多远,远边传来的吵闹声解救了沉默的两个人。
唐琦几乎是立马冲到前面扒开枯枝烂叶想要看清那边的情况——周自野和卫梵,以及对面一个不认识的人好像在争吵什么。
“这是我们先看到的!”
“林子里好像没有先到先得的规矩。”
眼见那边的人就要吵起来,唐琦手向后一伸接过程君实递来的弓箭。
“咻!”
那箭穿过他们没入树干。
“哎呀呀呀,明明看见有东西往这边来了啊,怎么什么也没有?”唐琦扯着嗓子叫几声顺势拉着程君实前后脚走出来,他装作才看见那边的人一样身子一抖道:“嚯,怎么这么多人?”
他与程君实一出来便立马吸走了注意力,两拨人齐齐看向他俩,唐琦打了个哈哈,神色平常地走到树边拔箭:“没伤着你们吧,我这人射箭不太行——你们都在这干什么呢,这有大猎物?”
他拔完箭走过来,合着其他人一起把眼神移向地上躺着的、他们争论半天的——
一只小兔子身上。
唐琦:……
他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这兔子是我们先射伤的。”卫梵开口。
“但最后射死它的人是我。”那边人说。
周自野杵在一边,唐琦瞥见了他腕上的绶带——他与卫梵是同队的。
这倒没什么奇怪的。
周自野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神色像在游离,卫梵被对面人气到回头喊了几声,他却仍像是没听见般继续沉默,直到卫梵忍不住晃起他胳膊周自野才终于有了动静。
“抱歉路兄,这只兔子可否让与我们?我愿出高价。”周自野刚回神就立马弯腰躬身,动作机械,像是做惯了一样。
唐琦蹙起眉,他又想往周自野脸上狠揍几拳了。
不参军就不参军呗,怎么现在弄得像个呆子。
“阿野哥哥,什么让与我们,这兔子本来就是我们的,别说高价了,就是一分钱我都不会给。”卫梵叉着腰说。
周自野仍旧麻木,手摸向自己腰间的钱袋抖抖嗖嗖倒出一些银锭:“没事我有,路兄你看你想要多少,若这些不够……”
他顿住,眼神迷茫了瞬。
“若这些不够……”周自野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像是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物件,他周身看了看最终选择把腰间的短剑递出去:“这个也给你,还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你写张欠条。”
唐琦终于忍不住卡住周自野递剑的手。
这剑是他十五岁参军那年周自野亲手锻造的,周自野总共锻造了两把,一把给了他,一把自己留着。
唐琦摸到刀身上的刻痕愣住。
“这把短剑送你,参军之后若是打了胜仗便在剑上刻上一痕,剑刻满了,咱们就有资格当大将军了。”
想起从前,唐琦捏紧拳心中一阵无名恼火
他凭什么把剑送出去?
他凭什么忘记?
……他凭什么屈服。
直到程君实把手搭上来唐琦才回神,他赶紧藏住自己的失态松手继而笑道:“没别的意思哈,我只是觉得用钱财来计量,岂不是看扁了这位兄台。”
“就是啊周兄,我又没答应要让!”
唐琦看向对面叫起来的人,姓路,他想起叶迁的话。
难道真这么巧被他碰上了?
“路觉真!”
……他想多了。
“你凭什么跟我们争啊?路觉真你别忘了,若是没有阿野哥哥帮忙,你哥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哦,好像还有点机会。
“路程和的事你找路程和啊,关我什么事,是他欠你们人情又不是我。”路觉真抱起手,满脸不爽。
咻。又一道箭声。
唐琦僵硬回头,程君实不慌不忙地放下弓慢慢走到林间一处,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个浑圆的胖兔子。
“一边一只,刚刚好。”
“哈——我就说有什么东西往这跑了吧。”唐琦环手笑起来。
路觉真抱着程君实给他的胖兔子满眼冒星星:“好准!”
“哼,这不也没一箭射死吗?”卫梵哼声睨了他们一眼:“阿野哥哥,我们走吧。”
胖兔子气得在路觉真怀里蹬了几下腿。
“死都死了,你还拎着它做什么?”
周自野拎着地上的那死兔子刚走几步突然听见唐琦这么问疑惑地回头。
“不把它交给计数的人,怎么算分?”
唐琦懵了。
程君实也懵了。
“还得拿着去找计数人?”唐琦大惊。
“不去找计数人他们怎么知道谁射中了猎物?”周自野眉蹙得更厉害了点。
唐琦斜过头跟程君实对视:“那我们之前那些……”
“……重新来过吧。”程君实说。
周自野眼神在他们之间转了下便继续拎着兔子离开。
“喂!”唐琦下意识喊停周自野。
所有人目光聚焦他才呼吸一滞,他盯着周自野好久才堪堪憋出来一句:“…刀挺好看。”
“嗤,”
人在极端无语的情况下是会笑出声的。
“谢谢。”
周自野和卫梵走的很快,唐琦盯着他们的背影问旁边的程君实:“你认识他们吗?”
程君实摇摇头。
“你觉得他像什么?”唐琦问的自然是周自野。
“木头?”程君实说。
唐琦也摇起头,极轻地笑了声:“木头尚还有生气。”
“喂喂我说你们两个,别无视我好吗?”路觉真蹿到他俩面前转头对着程君实说:“这位兄台射箭好厉害,我能跟你学吗?”
程君实往后一仰头:“我不收徒。”
“别呀师父,我可厉害了。”他端着胖兔子急到程君实面前说。
程君实避过他扑上来的身子蹙起眉:“别瞎喊。”
“师父!徒儿名叫路觉真,今年十五,师父师父你唤什么名字?”
程君实仍被路觉真追得直躲,唐琦忽略程君实朝他投来的求救眼神笑起来冲路觉真说:“你师父名唤程妄,小字君实。”
“好嘞多谢!二师父你呢?你唤什么名?”
“师父便师父,哪有二师父之说,况且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我叫林铮野,年纪略长你一点,你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铮野兄吧。”
唐琦倒没料到这火还能烧到他这来,于是赶忙道。
“好嘞铮野兄!”
那边程君实已经躲回唐琦身边,有些怨念地盯着他,唐琦一耸肩:“谁让你这么厉害。”
毫无愧疚之心。
甚至骄傲。
“唉,小子我问你。方才听他们说你还有个哥哥?”
路觉真站到程君实身边盘起兔子毫无戒心地说:“对啊。”
“今日东狩,你是与他一道的?”唐琦又问。
“他呀,甭管他,”路觉真撇起嘴:“他没想来,是东狩非得两个人,我又找不到什么别的人,只好拉他一起,结果他真的就是凑个数帮我报个名而已。”
路觉真无所谓地继续:“东狩刚开始我就找不到他人了,肯定又跑回家了,他这人就这样,怂的很。”
“对了师父,刚刚听你们聊天,你们的猎物是不是得重新打?刚刚好,我可以来帮你们啊,师父你也刚好看看徒儿的实力。”
他拎起胖兔子的脖颈晃着它腿说:“这兔子长得可爱,我不想杀它了。本来东狩我一个人就没什么夺魁的机会,索性我就不来好了,你们亏的那些我帮你们补一补,要是最后真的夺魁,师父你就真收了我如何?”
三双眼睛盯向程君实,他沉默了瞬。
“……我不会教人。”
“好嘞师父,谢谢师父同意!”
唐琦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小子还真是摸透了程君实的心思,他这个人啊,不严说拒绝那就是同意。
唐琦搭上路觉真的肩朝他一扬下巴笑起来:“你这小孩,挺上道的嘛。”
他逗了把路觉真怀里的兔子搓着手对程君实说:“成,那这夺魁的重担就交给你这徒弟了。”
“啧,君实兄你还拿着箭做什么,快给你徒儿箭篓满上。”唐琦顺走路觉真怀里的胖兔子顺带一脚给他送到程君实面前。
程君实看他一眼,把手里的箭匀几支顶着路觉真期待的眼神插进他的箭篓里。
“我俩拿弓,你干什么?”程君实问他。
“嘬嘬嘬,”唐琦摸着胖兔子的下巴闻言抬头看向他毫无愧疚地耸肩说:“我当然是颐养天年咯。”
程君实懒得跟他说只是叹口气对路觉真道:“走吧。”
“砰!”
一道厉声惊碎了他们的脚步。
“哎呀,”唐琦抬眸望向天空,手一下一下摸着胖兔子的毛:“看来是没法颐养天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