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什么,又不杀你。”
唐琦一伸长枪杀入前面人腰带,反手一挑给人打下马去。
“擅自离开兵营,依我大朔历法当以逃兵罪论处,你想怎么罚?”他高坐马背,收回长枪看着被挑下的人说。
“将军!求将军饶命,我...我是因为想见家人,一时鬼迷心窍,才——我保证,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被挑下的人匍匐在地,声音极度诚恳。
唐琦歪头笑了声:“好理由,不过——”
他故意顿住惹得地上人不得不抬头看他,见唐琦仍是不松口的模样,那人一咬牙准备接着求情,可没想到唐琦却突然又继续说:“哎呀——怎么不早说呢。”
那人懵了一瞬,一动不动听着他说话。
“早说还能少受点罪。”唐琦翻身下马,蹲他跟前小声忽悠道:“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你违反军令我总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面放你,你是初犯又情有可原,待不了几个月就能出来,别害怕。”
那人半信半疑,思考了瞬又纠结着开口:“那...那将军,您能想办法去捞一下我吗?”
唐琦听他这么说一下子笑得特别开心道:“成啊,等你到了刑法司记得报我名字,我跟新上任的少监司可是一个学堂出来的旧相识。”
语罢还拽出腰间的令牌递给那人,半眨眼睛半微笑地把他忽悠得感激涕零,那人像是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握紧令牌。
终于在男人涕泪纵横的时候唐琦抬手一挥,站起身朝后面道:“行了,带走。”
随后自己跃身上马,拽紧缰绳准备入城,身后林嘉措却是趁着这个机会驾着马贴了过来:“仲乐,就这么放他走了?”
唐琦瞥他一眼:“想什么呢,我盯这么久可不是为了陪他玩的。”
林嘉措点点头,而后又皱眉问他:“那你刚才这……笑那么恶心做什么?”
回想起刚才唐琦含笑的模样,他只觉得浑身恶寒。
唐琦白他一眼道:“他可不是初犯,倚春楼的常客,到处拿着狼策军牌赊账、挑事,我盯他快一星期了。”
“是奸细?”
唐琦摇摇头:“他平日里除了作些小恶外,对兵营并无任何实质性的损伤,否则可就不是让他进刑法司这么简单。”
“兵营管纪如此松乱吗?”
唐琦突然拽停马匹,回过头盯着林嘉措,后者被盯得一愣,下一瞬就见唐琦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说得好。”
林嘉措有点摸不着头脑,唐琦再次回身,马蹄轻踏在道路上,他的声音慢慢悠悠地落在身后:“看吧,连你也会如此觉得。”
东零街上行人很多,唐琦和林嘉措就在这条长街上走马观花。
“治军第一要义便是军纪,他如此行事,势必会影响狼策军的名声,我爹再怎么糊涂也不可能会让一个人出走军营这么多次而毫无察觉,否则,他能稳坐总将的位置,真是官家心大。”
林嘉措急到他身边凑近了道:“仲乐,慎言。”
唐琦瞥他一眼,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除非,他根本就不是狼策军中之人。”
“不是军中之人他哪里来的令牌?”
林嘉措皱眉思索,每支军队有自己的军牌,这是身份的标识,令牌由各军部将领向兵部统一申请,每年入军人数有限,令牌自是没有多的。狼策军牌都曾入册,所以每一个狼策军中之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编号,便是遗失,也会由将领统一上报,制度极严。没想到居然有人能仿造狼策军牌?
唐琦又顿身停了半晌,“这便是有心之人的手笔了。”
“为何?”
唐琦却是不答,调转了话头:“狼策军近日可有什么活动?”
林嘉措顿了首,片刻后道:“你是说,唐将军的南征?有人要在这事上做文章?”
“战争当前,此时扰乱民心,无非是给狼策军施加压力,南征若捷,我爹作为主将自是功不可没,朝堂之上某些人怕是又要眼红到泣血。”
“所以他们的目的是破坏狼策军南征?”
唐琦又摇摇头:“狼策军南征是官家的旨意,借他们十个胆子也绝对不敢阻碍南征。旨意不可控,可控的——是人心。”
“他们想煽动民心抵触狼策军?”
“狼策军近些年参与过很多的战争,损兵折将其数目不在小,不过由于名声在外,军容军纪严明,肯参与征兵的人亦有很多,能补上军队所需的人数,如果民心丧失,无人可用,狼策军便是名存实亡,这就是那些人希望看到的情况。”
“不过就凭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就想架空狼策军,我看他们是痴人说梦。”
唐琦驾着马走在路上,语气里满是不屑。
“仲乐,我怕他们所图不仅如此,更怕的——”
林嘉措突然顿声,停了半瞬才开口:“是圣心。”
狼策军从先皇在时便是大朔的一把利剑,唐眠接任总军将领后更是带兵浴血死战,十二年前攻平北疆,彻底打出狼策军的威名,一直到现在唐琦出任狼策军南部将领,直下三城,杀出“血军”的称呼,狼策军的荣光越铸越多,血污却也根深蒂固。
没人不害怕一把染血的剑。
唐琦一顿,愣道:“你的意思是?”
“猜测而已,希望只是我多虑了。”
林嘉措又像想到什么似地问他:“不过仲乐,新上任的少监司是谁,你在学堂的旧识居然还有人是我不认识的?”
唐琦听他这么问便勾勾手指,待他将耳朵贴近后才神秘兮兮换上一副坏笑的表情慢慢吐出个名字:“程君实。”
听见这个名字林嘉措猛地缩回头,咽了口唾沫,脑中又回想起前面唐琦的笑容,默默树了个大拇指不住摇头道:“这招用的妙啊。”
刑法司大狱。
男人被铁索结结实实地绑在木桩上,脸上已经有了疤痕。
“禀少监司,就是这个人要见您。”
程君实慢悠悠地摆弄着刑房里的器具,听了手下的话并未抬头,只是简单地“嗯”了声,倒是男人率先憋不住,先他一步开口:“大人,大人!我…我有要事相告!”
程君实抬眉看了他一眼,拿着火燎挪到旁边灼烧的黑炭上,并没有过多反应,男人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慌了神,加重了语气:“大人,是真的,我是真的有事相告!”
“说。”
程君实的声音很冷淡,甚至有些冰凉。
“此事,只能跟您一个人说。”
男人笑得有些谄媚。
程君实瞥了眼身边的追风,只是道:“但说无妨。”
男人这才开口:“大人,咱们都是一路人。”
“我倒是好奇,我们是哪路人?”
程君实轻轻地笑了声,男人又道:“狼策军南部将领唐琦,是唐小将军让我来找您的!这还有他给我的令牌,将军说了,让我一见到您就把这令牌交给您,他说您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程君实垂目看向他塞在腰间的令牌:“是吗?”
他让追风将男人身上的令牌呈至眼前,拿起确认过真假后便塞进自己的腰间,嘴上道:“他是如何同你说的?”
男人见状颇有些欣喜,赶紧道:“将军说新上任的少监司是他在学堂里的旧识,让我见到后只管报他的名字就成。”
他说完似乎还有点羞涩,嘿嘿笑了几声等着程君实开口。
程君实点点头,再次将手中已经冷却的火燎递至炭火上,他微微抬眼,盯着男人,挂起个意味深长的笑:“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跟他在学堂的时候是什么关系?”
听见程君实这么问男人咽了口唾沫,冲着他笑笑才继续小心翼翼道:“呃...朋友?”
“很遗憾,”程君实也冲他笑笑,手上的火燎又靠近炭火几分:“是仇敌。”
像是一道闷雷劈下,男人直觉头皮发麻,他突然就明白了之前唐琦看他的眼神以及那显得格外奇怪的笑容。
面前程君实还在笑着,可冷意却钻进男人骨头里,从头到脚凉了个遍。
“唐琦!我%#你%*!”
唐琦坐在马上突然打了个喷嚏,林嘉措道:“京州与洛城气候相差甚远,记得注意身体。”
“无碍,你先去百步楼,我从京州一路赶来光顾着盯那小子了,还未着家,我先回侯府一趟。”
“得嘞,那我先走一步。”语罢便打马离开。
唐琦也是一路纵马到了侯府,一近府邸便来小厮牵走了他马,往屋里通报着。
剑北侯府庭院中央种了棵极大的银杏树,他小时候逃课没少被他爹揍,很长一段时间都喜欢在上面待着。
唐琦刚进庭院,便被一果子砸中,他没有抬头只是皱了下眉,隐着脾气道:“唐言,我数三个数,给我立马下来。”
头上听得一声“切”后便见一粉团子从树上跃下。
女孩满脸写着不服气,唐琦走上前去,捏着她脸来回晃道:“这才几天不见,长本事了是吧?”
唐言似是被扯得有些疼,不满地打掉他手,气鼓鼓地纠正道:“是四个月零两个礼拜!”
“哟,记得这么清,某人不会天天在家数着日子等我回来吧?”
“是娘亲想你,我才不想。”唐言故意偏过头去。
“哦,真的就一点不想哥哥吗?哥哥可伤心了哦~”
唐琦蹲到唐言面前,面上露出委屈,盯着她眼睛问。
“只有一点点想啦!”
唐言用手奋力推开凑到她面前的唐琦,面色渐渐红润,唐琦却是乐起来,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递到唐言面前笑道:“哥哥可不止一点点想我们阿言哦。”
里面都是在京州看到的小玩意,杂七杂八的他买了好多,等唐言看够后他才把东西收起,抱起唐言问道:“娘亲呢?”
“在屋里呢,爹爹怎么还没回来?”
唐琦抱着唐言很快进了里屋,秦简之正在遣人收拾唐琦的屋子,一见他兄妹过来便立即笑着迎上去。
“娘!”
秦简之手抚上唐琦的脸,眼神在他身上到处看,一会说瘦了瘦了,一会又停在他身上落下的某块伤疤处红了眼眶,唐琦怕秦简之再哭出什么好歹赶紧道:“娘,别看了,从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虽说如此,可作母亲的,心中总归是不落忍,从前唐琦硬要入兵营,他父亲竭力阻止,秦简之却晓得儿子心中的志向,没少在他二人中间斡旋,可当唐琦真的进了兵营,随军征战时,她这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爹爹还在前线,没有回来,不过他遣人送了信,叫我给从京州带回来了,送信人太慢,可没有我的马儿快。”
唐琦笑着又从怀里摸出封信,信封沾了前线的土渍,被揉得有些烂,但纸上熟悉的字迹却让秦简之异常心安。
战事吃紧,唐眠经常一年都不曾回家,秦简之忧心,却从不敢轻易告诉他,唐眠便每每闲下来的时候给她写上封信,说得不多,但字字真切,给她报上平安,秦简之也就放下心来了。
“赶紧去梳洗,我遣人布了饭菜,一会儿给你接风。”
秦简之拍去唐琦身上纵马沾上的土灰,却见他面露难色。
“怎么?不在家吃饭?”
“娘,还是您最了解儿子,我跟朋友在百步楼有约,等我晚上,晚上一定好好陪您!就算您要赶我,我也赖在您身边不走了!”
秦简之颇为无奈地点点他头,一抬手:“去吧去吧,从小到大,哪次不知道你?”
唐言却是不高兴了,窝在他怀里不动弹,不管唐琦怎么喊,她都气鼓鼓地撑着腮帮子把脸埋进衣服不理。
最后还是秦简之从唐琦手上接回唐言:“好啦,哥哥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洛城变化那么大,不总得让他去见见?”
唐言依旧生气着,仔细思考了会又重新抬起头鼓着腮帮子冲着唐琦道:“城西的烧鸡,北街的香酥饼,还有七坊铺的酒酿圆子。”
“好,今天晚上,我通通买回来。”
“要两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