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还没有结束,又弹出了一条,依然是符纹密语。
夜先生一眼扫过,挑了挑眉,侧头笑问:“你要参加蓬莱天工院的招新考核?”
林七木然,想点头,又莫名羞愧,他这点水平,在别人面前还能装装样子吹一吹,在这个扫一眼就能把符纹密语当日常文字解读的强大男子面前,说什么都像班门弄斧。
“你这位朋友提醒你,考核还有十天就开始,你要赶不上了。”
林七心里发苦,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难道眼前这个男人还能放他去参加考核?
一眼看穿少年心中所想,夜先生身体微微前倾,随着锁链轻响,他的声音也直击少年心房。
“我可以送你一程,让你赶上考核……”
林七瞳孔一震。
“但需要你用神魂里的一件东西做为报酬,你愿意吗?”
果然是有条件的。
林七这样想着,下一瞬,瞳孔再次扩张。
要神魂里的一件东西做为报酬,指的是……面板?难道眼前这如深渊般的男人,竟然能看穿他的神魂?
少年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惊恐、无措、莫名的担忧……各种纷乱无序的负面情绪像潮水一样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会被切成片的……
虚无里,一个满含恶意的声音不断在他耳畔徘徊,凌迟着少年紧绷的神经,试图摧毁他的理智。
林七的身体微微发颤,一股恶寒不知从哪里来,游走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像泡进了冰水里,不但身体僵硬,就连脑子都似乎冻结了,以致于夜先生又说了句什么话,他却完全没有听到。
忽然,掌心里一股暖意沿着胳膊迅速弥漫,转眼就驱散了他满身的恶寒,也将他从灭顶之灾的恐慌中拯救出来。
他僵硬的弯下脖子低头看向手掌,龙睛珠正散发出氤氲迷蒙的金色光晕,随着光晕散开,不断的往他的身体里输入暖意,身体越来越轻快,冻结的脑海也开始泛起涟漪。
这是……
少年茫然,凭他的阅厉,无法理解眼前看到的。
乌云生蓦然睁开独目,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过来。
“人心灼灼,日月昭昭,天地不仁,万物刍狗……急急如律令!”
这是一段灵诀,以祭诵的方法念出,在无形中牵动了笼罩整个九州最庄严、最宏大的力量。
林七一怔,不经意将这声音跟漂流瓶里传出来的咒祭声联想到一起,相近的音调,相似的节奏,甚至连牵动的力量,也一样的庄严宏大。
没等他思考更多,龙睛珠上的金色光晕越来越盛,越来越耀眼,直到一条由黄金符纹组成的锁链从光晕里盘旋而上,化为金色游龙绕着林七的胳膊一路向上,来到他的心口,然后一头钻了进去。
一声龙吟,像是从遥远的天外传来,又好像是来自神魂深处,回荡在少年的耳畔心湖,像是当头棒喝,咣当一声震天响,扫清了林七所有的杂思杂想。
大脑一片空白,像被什么东西隔绝了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感知。
少年耳朵嗡嗡的,却听不到声响,眼前金星乱冒,却看不到色彩,脚底像踩在一片虚无里,找不到触感,身体踉跄着却失去了方向,不知是前进还是倒退,他撞到了身边的椅子扶手,却完全没有痛感。
直到龙吟的余音彻底消散,林七才渐渐恢复了对周围的感知。
第一时间他就察觉到迟钝沉重的身体变得无比轻松,像是解开了千斤重负,思绪也比平时活跃得多,灵动得像个静不下来的野猴子。
夜先生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深渊气息,不再压制他的神魂控制他的身体。
几乎是条件反射,行动快过了大脑,没等脚下站稳,少年嗖的一声就从夜先生身边逃开,窜到了乌云生的身边。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他大大呼出一口气,然而呼到一半,瞥到了乌云生脑门儿上的禁制灵符,这口气就卡住了。
似乎也没那么安全。
感觉自己的行为好像犯蠢,林七脸一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抬头正对上乌云生的独目,莫名福至心来,把龙睛珠往对方手里一塞。
物归原主。
乌云生:“……”
低沉粗砺的笑声,不经意的回荡在宴厅里,夹杂着细微的锁链拖曳声。
夜先生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笑得全身都在抖动。
他被少年没头没脑的举动给取悦了。
“真是个守法遵纪的好孩子。”
男人不吝称赞,深幽的目光又看向乌云生。
“你也确实是一位公正无私的执法者。”
乌云生欠了欠身:“过奖。”
他抬手将龙睛珠塞进了空洞的眼眶里,一瞬间,无数细微的神经和血管就从眼眶周围探出,深深的扎进了龙睛珠里面。
珠子上那道深绿色的竖线以眼肉可见的速度在消失,不对,应该说是愈合。
这不是什么竖线,分明是极薄的长剑穿透时留下的剑痕。
但更让人震惊的是乌云生这逆天的愈合速度,简直非人。
哦,他好像确实不是人,刚才鹰埙骂他是“妖他妈生的半妖”,所以乌云生真正的身份,是人妖……呃,也可能是妖人。
林七抿了一下唇角,觉得不管是人妖还是妖人,都不大好听,算了,还是称呼乌队长吧,公务员这个身份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片刻后,乌云深的眼睛已经彻底恢复,看不出一丝异样。
“谢谢,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林七连忙摆摆手:“物归原主理所当然,不用记,不用记……不对,是我要谢谢你,不然我现在还像个傀儡一样……”
夜先生身上的深渊气息让他心有余悸,对能把自己从深渊中解脱出来的神奇咒祭就难免好奇。
“乌队长,刚才你诵的是什么符咒,竟然能震散侵蚀到我的神魂里的深渊气息?”
乌云生嘴角微微上扬:“天地不仁,众生平等,律法无私,诸邪辟易。”
“啊?”
林七听得一头雾水,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听不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只要你做个遵纪守法的公民,无论你是贵是贱,是强是弱,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九州的法律会一视同仁的保护你不受任何邪恶力量的侵害。这是九州府成立之初,在天道的见证下,向所有愿意接受九州府治理的人立下的天道盟誓,乌队长身为妖管局的公务人员,将这条盟誓炼化进了眼睛里,他的这颗眼球,已经成了一件律令法器,只要诵出急急如律令,律法范畴之内,它会自发的守护每个遵纪守法的人。”
接话的人,是苏怀清。
他已经从入定破境中醒来,整个人神采熠熠,完全没有了之前失血过多的苍白虚弱,实力甚至突破了之前的巅峰,更上一层,贴在他脑门的禁制灵符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消散,只剩下几缕灵光勉强维持。
“啧,还活着……”
苏怀涛小声嘀咕,音量却故意能让所有人都听到。
虽然是共患难了,但这兄弟俩,还是不亲。
“嗯,活着,活得好好的,而且还突破了瓶颈,如果没有意外,你又得在我的光芒下继续黯淡很多年。”
“你……”
苏家小少爷气得要跳脚。
苏怀清没给他这个机会,神色一肃,语重心长。
“苏怀涛,你记住了,九州的律法融合了天道的力量,它公正无私,会保护每个无罪之人,但前提是,你要相信它,你相信律法至高无尚,它就一定是你人生里最明亮的灯,最坚固的盾,最锋利的剑。除非你犯下了严重违反律法的罪行,又或者是邪恶的力量强大到能掀翻天道,否则,九州律法,就是这世间至坚至善至公至正的最强力量。”
苏怀涛听得一愣一愣的,咂磨了一下才似懂非懂的看向同样一愣一愣的林七。
“你这么乖啊,竟然相信……”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被小少爷咽回了肚子。
小少爷以前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事没少干,虽说不犯法,但违纪的事没少干,比如说打群架、飙飞剑、逃学、作弊之类的,每次都有人给他擦屁股,除了被父母责骂几句,完全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所以对律法公正无私之威,他还真没什么敬畏。
像苏怀涛这种心态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家世越好,就越容易获得特权,特权使用的次数越多,就越肆无忌惮。
直到此刻,亲眼看到林七摆脱深渊气息的这一幕,又被苏怀清点出了其中的关窍,苏怀涛才终于有了一丝心悸。
但到底不是他的亲身经历,感悟有限,所以第一反应,竟然对林七坚信律法的事实感到震惊。
这家伙难道就从来都没有一次使用过特权吗?没逃过学,没打过架,真就是个遵纪守法毫无污点的……
好孩子?
有那么一瞬间,苏怀涛竟然跟夜先生共感了。
离谱!
循规蹈矩的青春,处处受限,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还有什么精彩可言?
“你以前是不是没什么朋友?”
苏小少爷忍了又忍,终于发出了灵魂拷问。
林七从怔愣中回神:“啊?你怎么知道?”
没有经历真假少爷之前,他以为自己朋友很多,经历之后,他才知道那都是错觉,一度他以为自己做人很失败,甚至还反思过。
苏怀涛的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一群泥里打滚的鸭子里混进了只白天鹅,能玩得到一起才怪。”
作弊逃学怕被打小报告,打群架飙飞剑关键时候叫不着人,平时走在一起不小心踩上草坪也会被说几句……啊啊啊,这种朋友不做也罢。
林七被他一噎,憋了半天,才讷讷道:“多谢‘夸奖’。”
说是夸奖,其实是变相的骂人吧。
偏还不能回怼。
少年一脸的憋闷,像被人塞了一口甜到齁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