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没有一丝风浪。
难得是个明媚的好天气,应十三拿出钓竿,骑鲸出海,久在樊笼的大白鲸欢快的喷出水柱,形成的水雾带出丝丝清凉感。
日正当中的时候,应十三看了看鱼篓,已经差不多快要装满了,眉头微扬,薄唇噙着一抹满意的浅笑。
“都别跟了,我回岛上去。”
醇厚的嗓音天然带有混响效果,辐射四方,上震九重云,下荡三千浪。
天上的云层像浮沫迅速一样消解融散,十几艘全副武装的飞舟显出身形,舟头轻点三下,仿佛是在向应十三行礼,然后毫不迟疑的掉转方向,迅速远离。
海面下,水流涌动,百尺白浪拱起一座巨大的水晶宫舟浮上了水面,向着应十三的方向三沉三浮,最后又沉回海底。
应十三懒洋洋的挥挥手,洒脱无拘,好像只是一次寻常的道别。
直到海面恢复平静,他才轻拍大白鲸的背,顺手收起吊竿。
“大白,走。”
大白鲸发出一声欢叫,甩尾掉头。
就在鱼线即将完全离开水面的瞬间,吊竿突然一沉,不知缠到什么东西,鱼线绷得笔直。
应十三有些意外,制止了大白鲸掉头的动作,一边收竿,一边许诺。
“最后一竿鱼,犒劳给你了。”
大白鲸更欢快的摇头摆尾,口中发出阵阵低吟。
鱼线钩住的,却并不是一条鱼,而是一只瓶子,瓶身上满刻符纹,灵气形成的银辉顺着纹路不断流动,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瓶口处有一道符印束封。
应十三看着符印上独特的印记,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明显呆滞了一瞬。
“这是我亲手封印的?”
很快,他就想起了一段陈年糗事。
十年前,应十三第一次骑鲸出海,误入传说中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入的罗刹海市。
当时罗刹海市里正好在进行一场拍卖。
拍卖品都装在盒子里,不展示,不说明,任人出价,价高者得,至于盒子里的宝物值不值那个价,就看出价人的运气了,运气好,捡大漏,运气不好,血亏。
应十三对自己的运气有着绝对的自信,于是他用天价力压竞拍者,抢下了一只盒子,当众扬言,盒子里装的一定是这场拍卖里价值最高的宝物。
没人相信他。
“小孩子有信心是好的,但别自大,小心赔惨了回家被大人混合双打。”
“哪家的孩子这么没心机,被人做局了吧,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要学乖点。”
这是好心人的规劝,当然,也有来自竞拍失败者的嘲讽。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连竞拍规则都不懂,只知道一味的抬价,活该受到教训。”
“嘴比石头还硬,价值最高的宝物?打开盒子让大家看看,要是真的,我立刻自扇嘴巴十三下。”
“为什么自扇十三下,而不是十下、二十下这样的整数?”
“承认我是个没脑子的十三点呗。”
“哈哈哈哈哈,哪有你这么损人的,把那小子气哭了你哄不哄。”
这年应十三刚好十六岁,是最叛逆的年纪,也是最容不得被置疑的年纪,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激将,他忍不下这口气。
“好,这是你说的,我现场开盒,如果里面的宝物价值超出竞拍价,你自扇嘴巴十三下,如果里面的宝物不值钱,我应无坷从此改名应十三,将今天的耻辱永远铭记在名字里。”
结果嘛,显而易见,从此世上再无应无坷,只有应十三。
盒子里开出的就是这只看起来很漂亮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瓶子。
唯一特殊的是瓶身上的符纹,明显来自神州陆沉前的上古时期,具有一定的考古价值,所以它被鉴定为有一定价值的古董,但绝对不是拍卖场里价值最高的宝物。
愿赌服输。
那一天,应十三不但改了名字,还用随身法器敕曰鼎连砸瓶子几百下,少年双目腥红发狠几近疯狂的样子,把拍卖场最高级别的安保都惊动了。
瓶子连条裂缝都没有。
拍卖场却被敕曰鼎几乎砸穿,差点儿沉入海底。
安保人员上前阻拦,损伤惨重,无一幸免,拍卖场的安保系统全部瘫痪,甚至还有不少竞拍客遭了池鱼之殃,喜提一笔赔偿金。
直到应十三被闻讯赶来的蓬莱天工院院长任清风揪着后脖领拎走,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那之后,直到今天,罗刹鬼市也没有再出现过。
也不知道是被应十三给吓怕了,还是拍卖场的安保系统至今没能恢复,不敢出现。
更大的后果是,从此应十三不被允许独自出门,只要他骑上大白鲸出海,天上地下有必定重武舰舟随行。
不是保护他。
是在他失控的时候,保护别人。
应十三对此嗤之以鼻。
“这十年我修身养性,除了钓鱼喝茶,就是钻研这个世界的本相,大道之外,一切与我无关,失控?切!”
小瞧谁呢?
在他决定开始修身养性的那天,瓶子被打上封印,抛进了海里。
亲手抛弃的瓶子,在十年后,又被亲手钓起来。
冥冥中,像是天意驱使。
天意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应十三心念微动,指掐灵诀破开了封印。
一个明显带着情绪的少年声音猝不及防的钻进了他的耳中。
“瞎子的世界是黑暗的,聋子的世界是死寂的,二等残废的世界是蝎子蚊子和蝠粪,闲得没事就去法器工厂里打三百斤符钉,领到薪水也买不起一把最新型号的极光飞羽的时候,你就会看清楚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傻缺,遥望星海不如看清周围,如果你连围在身边的是人是狗都不知道,研究这个世界的本相又有什么意义,早点洗洗睡吧。”
应十三揉了揉耳朵,以为是听错了。
“大白,他是不是骂我傻缺?”
大白鲸不喷水了,耷头耷脑,噤若寒蝉。
应十三又听了一遍,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原来真的在骂我。”
他笑了,笑声很轻,笑意一丝也没有达到眼底。
一抬手,鱼篓打翻,里面的鱼飞上了天,又扑腾腾的砸落水里,仿佛下了一场鱼雨。
方圆十公里的海面,卷起了千尺浪,每一个浪头上,都有一条惊慌失措奋力甩尾却始终逃不出浪头挟裹的鱼儿。
天空风云突变,云层聚集,越来越厚,越来越黑。
一个恐怖庞大的气压漩涡正在迅速成型。
海底的水晶宫舟内,爆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大喝:“谁惹那位太子爷了?”
已经远在几百里外的武装舰舟更是飞速掉头,不要命的往回赶。
但还是迟了。
台风眼已经成型,挟裹着无尽的暴风骤雨,呼啸肆虐,势不可挡。
“快……快通知海上治安署,封锁所有经过这片海域的海空航线,疏散附近舟船,做好随时救援的准备。”
应十三毫不理会自己带来的乱象。
外面山呼海啸,风雨狂作,一片天地将倾的末日景象。
而他站在大白鲸背上,身处台风眼,波澜不惊,连衣角都没有扬起一片。
凤眸轻抬,眸底盛着寒渊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