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全身焦黑,甚至还在冒着烟,只有轻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没死。
没人替她医治,她就像块焦黑烂肉一样被扔在那里自生自灭。
空气里的肉香却挥之不去,也不知道烤了几成熟。
苏怀涛暗暗心惊。
他原本以为蛇妖是海盗头头,现在看来,她在海盗里地位一点也不高,最多就是个小头目,还很不受待见,伤成这样子,都没人管。
“先生,他醒了。”
把苏怀涛抓来的人在背后狠狠一推,少年摔在了一双黑色裤腿下。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视线沿着黑色裤腿一路往上。
一个全身笼在黑色风衣里的男人,正坐在那里,双手交握在膝上。
他的座椅,是一张比正常尺寸要大得多的皮椅,繁复精美的装饰与嵌着宝石的金色扶手,让它充满了威严与浩大。
像一张王座。
王座一侧,站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侍女,肤色莹白,眼神空洞,像傀儡多过像活人。
苏怀涛的目光继续向上,与男人四目相对。
男人的脸上,戴着一张面具,他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少年的身上,而是透过他看向更遥远的地方,穿透了潜舟,穿透了深海,甚至让人有种穿透时空的错觉。
即使如此,少年依然敏锐的感觉到他的眼神似鹰隼犀利,又比深海更幽,眸底流淌的微光,像是远古的烈日遗落在时空里的一缕浮影,纵然明亮,却苍白空洞,死般孤寂。
苏怀涛颈间尚显青涩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紧张的咽下口水,全身的汗毛都在不知不觉中竖了起来。
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如芒在背。
不知过了多久,夜先生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少年的脸上。
“苏家的小无赖……”
声音极其粗砺,带着金属的音质,每个字都像沙子撞击在铁板上发出来的,充满了颗粒感。
难听之极。
苏怀涛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黑,忍不住反驳:“我不是小无赖。”
夜先生胸膛震动,从喉间滚出一声低笑,忽然就咳了起来。
旁边的黑衣侍女动了,递过来一方洁白的手帕。
夜先生接过,在唇边拭了拭,洁白的帕面上,绽出一朵不太明显的红梅。
而苏怀涛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随着男人抬手的动作而敞开的衣襟下。
两条银色锁链从男人的肩胛骨处钻出来,在胸前交叉而过,末端隐没于皮椅的扶手下。
这诡异的一幕让少年愣了几秒,脑子里突兀的诞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这个男人并不是坐在王座上的王,而是被王座禁锢的囚徒。
但很快少年就把这个想法甩出了脑海。
如果被禁锢了还能让人不寒而栗,那么眼前的男人脱身之后将会多么的恐怖。
男人放下手帕,拍拍了手。
立刻有人端上来一个托盘,盘子里摆着的,正是那条只用了一次就破破烂烂的烤鱼。
“这是什么?”
夜先生颇有兴致的问。
苏怀涛抿着唇,不想回答,被人从后面又踹了一脚,腿骨疼得像折断了一样。
“一条烤鱼而已,你眼瞎吗?”
这一脚,激出了苏家小少爷骨子里的叛逆倔强,他忍痛站着,满脸的桀骜不驯。
夜先生眉头轻抬:“那你吃给我看。”
苏怀涛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夜先生又笑了,身体微微前倾,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椅子上传出了清晰的锁链拽动的声响。
“给这盘鱼妆点一下,弄好看些,今天的晚宴,它是最后的甜点。”
“是。”
端着鱼的人躬身后退。
苏怀涛的脸色更难看了,双拳握死,嘴唇抿得更紧,几乎变成一条线。
又有人快步而来,与端鱼的人擦肩而过,带着一身血气,恭敬的向男人行礼。
“先生,幸不辱命,您邀请的客人,都到齐了。”
夜先生微微颔首:“那就开席吧,多加四个席位。”
四个席位?
苏怀涛猛然抬头,惊疑不定的看向男人。
夜先生却没有再看他一眼,幽暗的目光又一次落向了遥远而又不知名的地方。
黑衣侍女转身来到椅后,抓住椅背,轻轻一推,皮椅丝滑的向门外滑行,毫不受阻。
苏怀涛这才注意到,这张硕大华美如王座的皮椅,竟然是悬空的,有无形的力量托起椅脚不触地。
没等他看得更清楚,就被人拎起来,不急不缓的跟在了后面。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少年愤怒屈辱的声音渐渐远去。
所有人都追随着夜先生离开了,只剩下蛇妖还奄奄一息的躺在角落里,无人多看她一眼,像一堆没用的垃圾。
几分钟后,终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啧啧,烤了七分熟,浪费了这身好肉,拿到鬼市里得亏不少钱。”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不是鬼市商人贾老七又是谁。
蛇妖的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
“救我……”
她气若游丝,声音嘶哑无比。
“我可以奉你……为主!”
“赔本的买卖我从来不做。”
贾老七嘀嘀咕咕,脸上的刀疤上下抽动,眼珠子转个不停,像是在算计什么。
片刻后,还是一把抓起了蛇妖,把她盘在腰上带走了。
夜先生的宴客厅很大。
这里原本是这艘潜舟的食堂,但里面的布置全被改动过,挂上了精美的灯饰,铺上了华丽的地毯,多余的桌椅通通扔掉,只保留了五张食案,一主四客。
此时又加了四个席位,于是就变成了一主八客。
宴厅依然空阔无比。
苏怀涛被扔进了最末尾的席位上,头一抬,正对上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
“哥?”
少年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苏怀清微微抬手打招呼:“哟,还活着呢。”
兄弟俩之间素来不亲密,此时相见,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更显得没什么兄弟情了。
苏怀涛远没有哥哥举重若轻的气度,已经气急败坏的用力拍桌子。
“你怎么也落了贼手,身上那么多法器是摆设吗?穿云箭呢,打不过叫帮手也不会,你那点面子就那么重要?”
苏怀清叹了口气:“你安静点,吵得我头晕。”
他何止是头晕,命都没了半条。
不久前还衿贵温和的苏家大少,这会儿跟死狗一样趴在左上首的主客席上,胸前后背数不清的剑伤,正汩汩流着血,几乎将脚下的地毯都浸透了,如果不是他修为深厚,这会儿多半就因失血过多而休克了。
不过他还不是最惨的。
更惨的是对面席上的乌云生,鼻梁塌了,架在上面的眼镜歪在一边,还少了一块镜片,空空的镜框后面,是空空的眼眶,眼珠子不翼而飞,只剩下正在淌血的眼洞。
后脑勺还有个洞,血染透了后背大片衣服。显然是被人一剑插进了眼睛里,直接洞穿了整个头骨,换一个人早死透了,但他偏偏还能喘气,甚至连淌血的速度也在减缓,强大的自愈力令人瞠目结舌。
相比他们二人的惨状而言,坐在他们下首的陈九和刘沅英就正常多了。
刘沅英毫发无伤,是状态最好的一个,只是神情有些惶恐不安,美丽温柔的面上也因此而多了一丝柔弱可怜。
陈九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脸上没了血色,死白一片,印堂处却透着诡异的黑气,整个人像被妖修吸了精气一样无精打采。
四人的天灵盖上,都贴着一张禁制符,符纹表面不断洒落金光,像一阵细雨,却将他们的灵元全都死死束缚住了,像四只待宰的羔羊。
看清场上现状的苏怀涛没了跟哥哥对着干的心情,整个人如坠冰窖。
这下真完了,他们所有人都被海盗一网打尽。
哦不,还有仨暂时还没抓着。
不知所踪的丰子丘,以及林七和陈天寿。
但是看着剩下三个空着的席位,苏怀涛的心再次坠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