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火山口也安静了,不再有岩浆流出。
林七在岛上转了一圈。
蝎岛完全大变样,再也不是他熟悉的模样。
冷却的熔岩流凝结成丑陋的岩块,像一条条黑蛇盘踞在蝎岛上,一眼望过去,狰狞可怖。
海岸边多出了大片的岩礁,大半隐没在海水下,只有小部分露出海面,像一只只探头的海底怪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与之形成明显对比的,是溢出的灵泉水形成的蜿蜒小溪,欢快得像不断奔跑的雪白小马驹,地面一个个零散水洼,像是它奔跑过后留下的蹄印子。
天空灰蒙蒙的,飘浮在空气里的火山灰挡住了阳光,大概需要很多天才能恢复往日明媚。
林七走在这些新生成的沟壑间,一脚高,一脚低,走得艰难,茫然不知方向。
他第一次感受到天地何其宏伟,而自己又何其渺小,他的那些不甘与绝望,在生死之间轻微得不值一提。
活着,真好!
劫后余生的后怕,像倒卷的海浪,毫无预兆的反扑而来。
心口砰砰跳得厉害,可是恐惧之后,却又生出一些新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却无端让林七感觉到隐约的兴奋。
“我在害怕什么?”
他这样问自己。
被注射了一整管毒液,他没死。
独自在这无人的荒岛生活了这么久,他没死。
海啸来过,他没死。
火山爆发,他还是没死。
与天地相比,他渺小得不值一提,可是在生命的轮回里,他坚强得不可思议。
“天地之威没有压垮你,生命轮回没能带走你,林七,你还有什么不甘心、不满足?”
他又问自己,然后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答案。
“没有。”
那些都是屁,噗的一声,就解脱了。
一直横亘在心里的块垒,就在一念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林七全身一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快与安宁。
身体暖洋洋的,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热流,驱散了身体里的疲惫与倦怠,甚至连灵根被挖时遗留的伤痛都一扫而空。
林七脚步突然一顿,原地跳了跳。
他从脚下这块石头,跳到了前面另一块石头上,两者间相距有七八米远。
“啊……”
少年不敢置信的又来回跳了几次,身轻如燕,再不复往日沉重。
“我……我我我……”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两只手在身体上乱拍乱摸,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力量与轻盈。
一夜间,少年的身体素质大幅度提升,暗伤隐疾一扫而空,尽管还比不上他灵根被挖之前,但这已经是个奇迹。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林七的大脑飞速转动,各种念头在脑海里一掠而过,然后惊喜的察觉,就连思考都变得更有条理,更加清明,更有效率。
下一瞬,他锁定了最有可能的答案。
“青苔鱼籽酱。”
他喝下了一整份青苔鱼籽酱,这个被他忽略的事情,在这一刻,带给他莫大的惊喜。
为了确认这一点,他手指轻颤的按向小腹下三寸。
自从灵根被挖之后,他的丹海破损严重,失去了修为,他无法内视查看,但只要在小腹下三寸用力一按,丹海里就会产生撕裂的刺痛,仿佛在伤口上又划拉一刀,会让他疼得满地打滚。
所以林七一直都不敢碰那个位置,就连擦身换衣都会刻意避开,没必要自讨苦吃。
但现在为了验证青苔鱼籽酱的功效,他必须试一试。
带着点紧张,又带着些期待,怀着对痛苦的恐惧,林七的指腹尽量轻柔的、缓慢的按了下去。
“嘶……”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瞬间蜷成一团,冷汗涔涔,疼得牙齿都开始打颤。
但是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往上扬,眼尾更是在不知不觉中湿润。
疼……但远没有预想中疼到满地打滚那么严重,痛苦已经在他能咬牙承受的程度之内。
淤积在丹海里的暗伤,被清扫了一部分,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让他身体暖洋洋的热流,就是从丹海里散发出来的。
当然,这更可能是错觉,毕竟沉淀在丹海里的灵元,早就从破损处漏光了,况且没有灵根,就算还有灵元没有散尽,也无法输送全身。
然而,只是这样,也已经是林七想也不敢想的奇迹了。
这一刻,他激动得不知所以,浑身轻颤,死死咬紧牙关才没有让自己失态的哭出来。
能修复丹海,就能再种灵根。
只要他有足够的灵晶,再造灵根不是梦。
“我不是二等残废!”
“我不是可以随便扔掉的弃子!”
“我……回来了!”
少年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天空呐喊。
天空不为所动,飘浮在空气里的火山灰,将阳光挡得一丝不透。
可少年不在乎,他撼动不了天地,却撼动了自己的内心,眼泪再也不受控制,顺着沾满泥灰的面颊滚滚而下。
只是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轰隆隆隆……
突如其来的雷声,无情的打断了少年高昂热血的情绪,豆大的雨点哐哐的砸下来,里面夹杂了还飘在天上的火山灰,不像下雨,倒更像是下的泥水,甚至还裹着些细沙石,砸得少年一腔激情瞬间全无,只能抱头鼠窜,一路躲回洞穴里避雨。
“可恶的老天爷,怎么能在我最高兴的时候给我泼冷水呢?”
林七一边擦头发换衣服,一边忿忿的抱怨。脸上的泥水擦干净,露出了瓷白的肌肤和完美的五官。
如果没有真假少爷那场变故,他本来应该是金尊玉贵的少年郎,五官气质一点也不逊色于海城英。
灵根被挖之后,他就丧失了精气神,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纵然五官未改,也没了丝毫光彩。
直到今日,横亘在心的块垒消失,见识了天地的宏伟力量,找到了恢复灵根的希望,林七也真正寻回了最初的自己。
不管他是什么出身,他的光彩不因家族父母而闪耀。
林七就是林七,他会自己发光,无论是身处黑暗中,还是沐浴艳阳下。
轰隆隆隆……又是一连串的雷声,将少年的抱怨声也一起淹没。
林七没了脾气。
“行行行,老天爷你最大,我不抱怨还不行么……话说最近您老人家是不是情绪不好,怎么频繁打雷下雨?”
就在少年半是调侃半是疑惑的时候,雷声止了,雨声稀了。
这场雨格外的短暂,没多久就停了。
“我就说您老人家太情绪化了。”
林七耸耸肩,不过心里的疑惑却更重了些。
他在蝎岛待了这么久,最初一段时间没下几场雨,这几天怎么动不动就又打雷又下雨。
火山不会又开始活动了吧?
天放晴后,林七赶紧走出洞穴,第一眼先望向火山口,确认那里没有异象,心情才放松了一些。
飘在蝎岛上空的火山灰,被这场大雨涤荡得一干二净,碧蓝天空澄净如洗,连空气都清新了,再也闻不到那股刺鼻呛人的气味。
下意识的深吸一口长气,干净清爽的空气从鼻腔入肺,舒服得林七几乎想大叫几声。
不过火山灰被雨水带到地面,形成了一层泥泞,一脚踏上去,能陷到脚脖子,简直是寸步难行。
本来还想到处转转看看岛上情况的林七立刻打消了念头。
反正出太阳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晒干发硬,到时候就不会一踩一个脚印。
回到洞穴里,林七开始考虑以后的路。
火山进入活跃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喷个大的,到那时候,蝎岛还在不在就难说了,他不可能每次都命那么硬的活下来。
尽早离开蝎岛,势在必行。
但是泉眼必须带走,没有灵泉水,就无法烹饪青苔鱼籽酱,这是他的命根子,不能放弃。
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林七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头绪,索性起身开始割养在洞壁上的青苔,借着消耗体力,让大脑先放空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