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宴带着清清和剩余的仙女棒回了家,十几分钟后,他换了身把自己裹得更严实的衣服,悄悄溜出房门。他对着导航,步行去了廖南晨发来的大排档。
周边都是老旧大楼,扎堆于此的饭馆也不可能高档得起来。程宴就住附近,对店内环境见怪不怪,轻车熟路地避着地上的啤酒瓶前进。
廖南晨坐正对门的位置,一眼就发现他,冲他招手示意。齐渺应着动静抬起脸看他,手上倒是没停,她毫不在意地坐在三条腿的凳子上,裸着一双手剥红油里捞出的小龙虾,程宴在最外侧的座位坐下时,她正把一条完整的虾肉丢进嘴里,另一只手自然地去钓下一只。
相比之下,“哎”地一声把程宴叫起来,用餐巾纸擦过后才放心喊他坐下的齐峳简直就像个重度洁癖。
齐峳也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过大惊小怪,人家南晨少爷和大小姐渺渺都没在意,他个冒牌货,有什么好嫌弃平价小饭馆的。
可不知是该怪早前永远处于消毒环境的医院,还是怪现在无时无刻不有人在这扫扫那擦擦的齐家,他对干净整洁的评判标准在无形之中被拉高了,眼下对着浮了层油污的桌面,他就感觉浑身难受,像有蚂蚁在爬。
“别管桌子了,你又不是服务生。”廖南晨把铁签转向他,再把塑料封层的菜单丢给程宴,“都怪你来得太慢,我们已经消灭掉一批了,想吃什么自己点。”程宴盯着菜单,几乎把它看穿,最后只新加了一份炒方便面。
热气腾腾的面上了桌,齐渺胡乱擦了擦手,立刻用筷子挑走一缕。稍后,她震惊点评:“世上怎会有如此美味。”
程宴被她的反应吓到:“呃,是吗?别说你从来没吃过方便面。”
“吃过啊,当然吃过,方便面有什么没吃过的。”齐渺不满地反驳,“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就是,没吃过炒的罢了。”
程宴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呃、那你多吃点?”
齐渺的评价如此之高,齐峳立即对这盘新菜产生了强烈期待:“我也没吃过炒的。”他也凑上去夹,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空闲的那条手臂撞上了旁边的廖南晨。
他条件反射道了歉,下意识往反方向躲,大腿又和另一边的楚峦心碰到一起。
店面逼仄,桌子小,椅子不稳……应该怪哪一个?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齐峳缩了缩身子,还是决定把原因归结为自己。
楚峦心面前的盘子比其他人都要干净,几乎没吃什么,应该是不太饿。他们原本就从程家吃了晚饭,只是廖南晨死活赖着不想回家,非说要再续一摊,几个人这才围在一块儿吃起了夜宵。
“没事。”楚峦心轻轻摇头,眉眼舒展,嘴角不像之前那样绷紧,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齐峳嚼完一口炒方便面,忍不住问:“你心情变好了?”
楚峦心不解地看他,眉心又动了动。
“你不躲我了,”他指了指两人的座位,“也跟我说话了。是不是因为你完成了给清清送烟花的任务,所以心情变好了?”
“什么任务……”楚峦心没理解他后半句,但听得懂前半句,便只针对话的一部分进行了驳斥,“没躲你,也没有不高兴。”
“那就好,我可怕你不高兴了。”
“为什么?”
“嗯,因为……”想不出来。可能是白天脑子动多了,此时大脑里的内容物已然瘫成一团浆糊。
“不知道。”他老实承认,“可能因为你不怎么笑。如果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笑得比以前多了,就说明我的到来很有价值。”
另一边,廖南晨吆喝着要碰杯,说是为了庆祝清清的生日会圆满成功,见一时没人理他,他就抄起可乐给自己倒了满杯,强行和端着大麦茶的程宴碰了个杯。
“你有病啊,突然发神经。”后者没能躲开,只得小心地将杯子往靠近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做哥哥的也不表示表示。”廖南晨不满的嘟囔,齐渺用空汽水瓶碰了碰他的胳膊,说好吧,那姐姐表示总行了吧。
齐峳收回视线,测过脸直视楚峦心的眼睛:“其他人也是,我喜欢看到大家开心的样子。或许我改变不了剧情走向,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但如果能让这个过程变得开心点,那我就会觉得,我没有白来。”
他专注地看着对方,眼里闪烁着白炽灯反射的光亮,他不认为他能在短短一天之内改变楚峦心的想法,却又真切地希望自己的期望能通过注视传达给对方,哪怕只是一小部分。
“只是因为这个?”楚峦心眨了下眼。
距离太近了。周遭嘈杂,为了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些,他无意识地前倾,直到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才发现这一点。
有了察觉,他立即向后撤去,一个声音“哎”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从手到脚**的触感。
齐峳以机器人般僵硬的动作转头,程宴举着一个空瓶,受到惊吓的脸上表情同样是一片空白。
店面逼仄,桌子小,椅子不稳……到底该怪哪一个?
“恭喜你啊,可以继续为他补课抵干洗费了。”廖南晨重重拍了拍程宴的肩膀,语气很难说是关心还是幸灾乐祸。齐渺垂下眼,双肩微微发抖,很快,颤抖从肩膀蔓延至全身,她猛地一抬头,索性大笑起来。
“没事吧?”楚峦心抽了几张纸压在齐峳腿上,洁白的纸巾立刻被染上麦茶的颜色,看着怪怪的。隔着湿掉的布料,楚峦心的指尖按在他大腿上,留下的触感也是怪怪的。
齐峳一面想着“楚峦心好关心我他人真好”,一面忍不住想躲。
躲着躲着,他干脆站起来:“算了,我回家去换衣服。”
“行啊,那你还回来吃饭吗?”廖南晨问,“我叫驰哥送你?”
齐峳挨个回复:“吃什么啊这么晚了,不吃了。也不用,我打个车好了。”他也重重拍了程宴几下,“放心,我不会讹你补课费的。”
“呃那个,要不你别回去了?”程宴中断的程序终于重新启动,“天这么冷。去我家换衣服吧,我的你应该能穿……”他犹豫一下,眼神把齐峳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沉默了。
“不用,清清都已经睡了,万一动静大吵醒她怎么办。”齐峳摇摇头,本来就是他不小心,他不想因此给别人添麻烦。
今天,他和楚峦心单独聊了天,破解了神秘双马尾之谜,知道了楚峦心瞒着他们的新工作,给程清清庆祝了生日,第一次坐了摩天轮,看了地上的烟花。他已经足够满意了,高兴到有人路过扣他一头烧烤酱也能笑着原谅。
“可是……”程宴像是仍不放心。
齐峳正打算再宽慰他几句,楚峦心忽然站起来,说,走吧。
“去、去哪?”
“我家。”对方神色如常地晃了晃手机,“我叫了车。”
……诶?
齐峳大脑宕机,稀里糊涂跟着对方出门,坐车,上楼,进屋。
回过神来,他已经接下了楚峦心递过来的毛巾,站在狭小的洗手间内,下一步准备脱掉脏衣服洗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是因为是楚峦心家离这里比齐家近。如果直接回齐家,经过漫长的旅途,衣服会在外面的冷风和空调的暖风交替攻击下变得干巴巴硬邦邦。虽然还有更近的程宴家,但这个时候回去,很可能会吵醒已经睡下的叔叔阿姨和清清,说不定还会收获程愿的几声抱怨或冷嘲热讽。
二是因为他有点害怕。被垃圾桶砸进医院那次,和出门没带旧手机那次,回家后陶宁都对他表现出了强烈的担忧。感动之余,他实在不想再因为一些小事而让对方担心。
最后是,因为,经过他一天的努力,楚峦心不讨厌他了,甚至愿意主动邀请他去家里做客。这算不算是好的发展?
是吧?
“先穿这个吧。”楚峦心抱了一团衣服给他,关上了门。
衣服是全新的,还带着吊牌。齐峳把上衣挂在架子上,拎着裤腰往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长度居然很合适。
他随即联想到楚峦心拿出的烟花棒。
楚峦心知道剧情的走向,在“程清清的生日”这个情节里需要烟花,所以他才会偷偷买来。
那现在呢?楚峦心知道他会来,所以才主动邀请,还提前备好了合身的衣服。
可他会撞到程宴明明是个意外。
还是说,要来的人其实不是他,衣服也不是为他准备的,只是因为他的到来破坏了剧情走向,所以才会导致此时的局面。
这个世界上和他身高相近的人有……可能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可他还是会为了这个无端的猜测心情不佳。
楚峦心家卫生间连个窗都没有,空气不流通,齐峳待了没一会儿便觉得闷,他破罐子破摔把自己脱个干净,随手抬起淋浴器上的把手,冰冷刺骨的水流从天而降。刺得还是头骨。
他下意识关掉,用手抹了把脸。平复完心情后,他稍稍往旁边让开了一些,慢慢地再次打开,淅淅沥沥的流水落到地板上,仍是冷的。他反应过来,赶紧往相反的方向转动把手,几秒钟后,从地面反溅到小腿的水珠带来针扎般刺痛,他疑惑地伸手试了下水温,险些被烫得叫出声。
是把手移动的角度太大了嘛?他又往回转了一点,热水毫无过度得变得冰凉。这一晚,齐峳遇到了穿越以来的最大难题,调整水温。
天气这么冷,水烫一点还是比冻感冒了强吧?齐峳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完澡,十分不情愿地套上楚峦心拿给他的衣服,打开了浴室门。
他整个人变得红彤彤,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一样,全身氤氲着热气。楚峦心诧异地望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他便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抽屉里的吹风机。
“……”被风一吹,齐峳清醒了少许,隐隐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见楚峦心神色如常,好似并未在意,他稍微放了心,吹干头发后毕恭毕敬地将吹风机双手奉上:“不好意思洗迷糊了,擅自动了你的东西。请问我应该把它放在……”
“没事,帮我放回去吧。”楚峦心指了下床边的单人沙发,示意他落座。
齐峳小心地留意房间里的一切。地面一尘不染,猫窝和猫碗规整地摆放在角落,书桌上放着几本习题册,椅背挂着书包,床单是熟悉的花纹,枕头和被子整齐叠放。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跳上床,在上面打滚,让整个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中,再让楚峦心默默下巴摸摸头。
现实中,他老实地坐在沙发上,腰板挺直,双腿合紧。
这个姿势没能坚持太久。
他身上仍被热气包裹,周身暖洋洋的。人一旦暖和起来,就更容易犯困,空调在鼓送暖风的同时也在发出噪音,此刻听起来就像是催眠曲。
齐峳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同时他在心里劝自己,不睡着,只是闭一会儿,等楚峦心叫他马上就睁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几分钟,或许仅仅几秒,他感觉有人向他走近。
他正要睁开眼辩驳说自己没睡,搭在扶手上的手背却传来轻轻的触感。
房间里只有他和楚峦心,嫌疑人仅存一位。
楚峦心慢慢握住了他右手手腕,动作足够柔和,反倒令他感觉到轻微的痒意。
他想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没敢动,努力让自己放松,楚峦心的两根手指缓缓探入袖口,在他手腕内侧描绘出一截弧线,像是在摸索着什么。
他没戴手表,也没有任何饰品,就算趁他睡着了乱摸也偷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是要偷东西的话……为什么?
正想着,楚峦心放开了他的右手,目标转向另一边。
楚峦心用拇指挑起袖口,指腹缓慢而轻柔地划过他腕间的皮肤,短暂的摩挲过后,对方松开了手,只剩下手腕残留的触感。
齐峳想,楚峦心会不会是想在他身上找到什么呢?所以才偷偷掀开他的衣袖,触摸他手腕周围的皮肤。
比方说是在找……胎记?能证明他真实身份的那种,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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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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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寻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