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那年夏天永无止境 第5章 第 5 章

林清怡说完就不再理他，埋头吃饭，似乎并不在意方烨的想法。

没关系，方烨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过只是要融入一个新家庭，认一个陌生的男人当继父，和一个年纪相仿的人相处。

方烨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些都不算什么。

为了林清怡，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

林清怡之前也交往过几任男友，但大多不了了之。毕竟她再美貌、再有魅力，也摆脱不了带着一个小拖油瓶的事实。

而随着时间流逝，小拖油瓶逐渐长成了大拖油瓶。这让林清怡在择偶时始终处于劣势。

这些方烨都懂。

方烨也明白林清怡内心的不甘和孤独。

她年轻、貌美，也想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和生活。在生活里，她总是不经意间忽略方烨，粗心地不像一个母亲。

方烨小时候还埋怨过她，但等他逐渐长大后，他就不再那样想了。

因为他知道，林清怡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她从十九岁的时候就带着方烨独自生活。

在那个花一般的年纪里，别的女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男友约会，和朋友们一起喝酒大笑，去享受自己最好的年华。

但林清怡却只能穿上一身耐脏的工作服在车间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

从方烨有记忆以来，他的世界就只有林清怡，至于父亲，这个位置一直是空白的。

方烨小时候以为别的小孩跟他一样，家里都只有一个妈妈，但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

只有他没有爸爸。

方烨曾经鼓起勇气问过林清怡几次，但每当他问起，林清怡的回答只有沉默。她总是看向窗外，眼神悠远而淡漠，仿佛埋藏着不可说的故事。

她让方烨不要再问。几次之后，方烨就不再问了。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也许有一天林清怡会告诉他，但至少不是现在。

方烨甚至有时候会幻想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能是一个大富豪，像狗血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在某一天突然开着一辆豪车，浩浩荡荡地把方烨和林清怡从这个老旧的小房子里接走。

但事实证明，这纯粹是他的幻想。

即使是这样狭小破旧的房子，也已经是他和林清怡这么多年以来最好的住处了。

这些年，他们住过不到十平方的房子，也一起挤过廉价的地下室。几十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

贫穷束缚着他们，生活为难着他们。

令方烨还感到奇怪的一件事，就是林清怡似乎没有家人。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婶婶……

方烨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别的小朋友都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但方烨却从来都没有。

林清怡整个人就像一个谜，她站在浓雾里，影影绰绰。

方烨不知道该说，半晌，从嘴里挤出一句：“只要你愿意就行。我没意见。”

“他人不错的，你见了应该会喜欢。而且，他儿子在外国语小学上学，有可能你也会去那里上学。”

方烨一惊，随即立马说：“我不要！我不去！”

林清怡皱眉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外国语是桐城最好的小学，每年都有一大批保送大三甲的名额，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大三甲说的是桐城市最好的三个中学，初高一体。

附中、一中、省实验——桐城响当当的三大名校。

方烨沉默很久，才慢吞吞地说：“我的朋友还在福星小学，我不想去。”

林清怡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傻瓜，她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方烨的天真和愚蠢。

“你以后就知道了，小学的这些情谊什么都不是，等你们上了初中、高中、大学，以后都会忘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你还能再记得一个名字就算不错了。”

方烨不乐意地反驳他，“也许以后会忘记，但至少现在我还没忘。我不想以后的事，那太远了。”

林清怡沉默一会儿，“算了，我只是跟你说说而已。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不用着急。你就是想去外语，人家也不一定能让你去。”

“………”

林清怡吃完了，把筷子放下，抽了一张纸巾优雅地擦擦嘴。很多时候，方烨都怀疑林清怡可能是什么有钱人家出生的大小姐，为爱私奔才落到这步田地的。

但其实方烨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觉得林清怡优雅，纯粹是因为她的外貌罢了。

再普通的事情，由美人来做也是与众不同的。

“看什么？”林清怡懒懒扫他一眼。

方烨好奇地问：“妈，你家很有钱吗？为什么我老感觉你很有气质呢？”

林清怡擦嘴的动作一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冷笑一声，把纸巾团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她似乎非常厌恶方烨提到她的家庭，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方烨知道她生气了，后悔刚刚不该说这话。

她冷冷道：“狗屁！我家要是有钱，咱们现在还会在这个破房子里？少做白日梦。”

说完，她拉开椅子就回卧室了。

方烨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把碗端到厨房洗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方烨吃着李玉衡妈妈给他做的酱香饼，和李玉衡结伴走在上学的路上。

方烨：“我一直都很好奇，我妈姓林，我却姓方。你说奇不奇怪？”

李玉衡知道一点他家里的事，说道：“也许你爸爸姓方，所以你才跟着他姓的。”

方烨疑惑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从来没有，你敢信吗？我甚至没见过他们离婚或者吵架，而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我怀疑我是我妈一个人生的。”

李玉衡平静地说：“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在生育方面，女性要付出远远高于男性的成本，你确实可以说是你妈妈一个人生的。”

“我知道啊。”方烨咬了一口饼口齿不清地说道：“但是总得有一个人提供精子吧，不然我妈一个人怎么可能生孩子？”

李玉衡想了想，分析道：“也许是她在生你之前就和你的父亲分开了，所以你才没有见过他。”

“噢，有道理。但我妈为什么不让我跟她姓呢？”

“可能是因为传统吧。”

方烨听完心情明显有些低落，感觉连手里的饼都不香了。

他抬头望一眼天空，忍不住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我们五年级都快上完了。明年就该升初中了吧。”

李玉衡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了昨天父母跟他说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跟方烨开口。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见李玉衡半天不说话，方烨疑惑地转头看向他，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感觉怪怪的？”

“………”

李玉衡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方烨。他不想走之前连说都不跟他说一声，那样就太过分了。

方烨总是活泼得像小狗一样围在他的身边，为他排解了很多孤独和寂寞。在福星小学待了两年，方烨是他最好

的朋友。

所以，李玉衡还是决定告诉方烨，自己即将离开的事情。

李玉衡：“方烨，我……”

“唔？”方烨睁着大眼睛，疑惑地看他。

李玉衡沉默半晌，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话：“我要转学了。”

方烨吃饼的动作猝然一顿，瞬间停下脚步，他呆呆地问：“什么？”

李玉衡深吸一口气，向他解释：“这学期上完我就要转学了，六年级就不在福星小学上了。”

这对方烨来说是一个很突然的消息。这学期只剩下一

个月了，也就是说，他马上就见不到李玉衡了。

方烨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事实上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沉闷的钝痛从心底冒出，许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方烨才问他： “你要去哪个学校？”

李玉衡静默须臾，说道：“外国语小学。”

方烨惊讶地微微张嘴，这不就是林清怡跟他说过的那个学校吗？

巧的是，昨天他还跟林清怡说不想去，结果今天就得知李玉衡居然要转学去那里了。

“那……我以后还能来你家找你玩吗？”方烨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玉衡看他的表情有些不忍，他轻声说：“我也要搬家了，方烨。”

方烨一怔，“搬到哪？”

“金瑞区。”

外国语小学就在金瑞区，和白水区离得很远，足足有十几公里。对于小学生来说，真的很远了。

李玉衡看着方烨的表情，也跟着难过起来，他也舍不得方烨。

他是李玉衡在福星小学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他们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踢足球，一起写作业……

李玉衡安慰他：“没关系的，方烨，我们并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我们可以用手机联系，我给你我的□□号。”

方烨很郁闷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手机。而且，我将来可能很久都没有手机。”

“………”

“没关系，”李玉衡将声音放柔，“我们……”他本想说他们可以上同一所初中，但他突然意识到这其实行不通。

桐城市的初中是按片划分的，住在哪，就会被分到附近的公立初中。如果不想去公立初中，也可以选择去私立，但不仅需要入学考试，还要支付昂贵的学费。

李玉衡之所以转学，就是冲着三甲去的，不然也不必费这么多功夫。

虽然三甲也有各自的私立分校，但需要高昂的学费，方烨家里恐怕负担不起。

桐城市的所有小学内部都有一些直升名校的名额，但是因为学校的资质不同，所以数量也不同。

就像外国语小学这种重点中的重点，内部名额要比别的学校多出好几倍，因此每年都有大把的家长费尽心思把孩子往里面塞。

但福星小学这种小学中的“最底层”，就只有寥寥几个名额了。

李玉衡原本想说他们可以在初中继续做朋友，但他突然发现他和方烨好像已经被什么东西隔开了。

李玉衡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能转学，因为他的爸爸升迁了，所以他可以在小学最关键的一年里离开福星，踏上一条金光灿灿的阶梯。

方烨似乎知道李玉衡为什么把话说到一半，他扭过头，沉默地向前走。他想，他和李玉衡在一起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方烨。”李玉衡追上去，慢他半步，他有点忐忑地看着方烨的侧脸，“你生气了吗？”

“没有。”方烨闷声回答：“我怎么会生气？我只是……有点难受。”

李玉衡问他：“那你初中打算去哪个学校？”

方烨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知道。我可能也要快搬家了，我们家……发生了点变化，到时候不知道分到哪里。”

李玉衡：“这样啊。”

两个孩子的心情都很低落，他们的相处时间不多了。而且他们有预感，一旦分开后，他们恐怕很难再见到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