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梨之在寮房用过素斋后,便有小和尚过来说大殿那边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过去了。
彼时心境已然舒朗的沈梨之也不再耽搁,简单梳妆过后戴上帷帽,由陈嬷嬷、知鸢二人陪着往大殿那边去。
而想要从寮房去往严华寺大殿,需得先经过三昧堂,沈梨之没想到自己刚刚在背后议论过的人竟又出现在此处。
看着气势沉稳、阔步而来的男子,沈梨之脚步微顿。
淳于恕亦早已认出前方来人正是先前晕倒在山门前的小妇人,见她现下如此反应,想来是已经认出了自己。
只是他并没有多余空闲来搭理这样一个不禁吓的小妇人,自己能留下她的性命,已是仁慈。
沈梨之看着迎面而来的人,面上缓缓扬起一抹浅笑,打算主动与对方见礼。
毕竟陆望州在朝为官,若能趁机与这位攀上交情,想必于他将来定有颇多助益。
沈梨之看着即将行至跟前的人,唇角勾起一抹温柔弧度来。正欲行礼时,却见对方端着一副高傲冷漠、目下无尘模样,目光从她身上匆匆掠过一眼后便径直离去了。
“……”
沈梨之愣怔片刻,回首看着已经踏出身后门扉的高大身影,微动了动唇,到底将辗转在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
“夫人,这淳于侯身上好强的气势!吓得奴婢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跟随沈梨之一道回头的知鸢一边使劲搓了搓小臂上骤然泛起的鸡皮疙瘩,一边与沈梨之小声耳语。
陈嬷嬷也露出一脸的忐忑:“老奴活了这样大的年纪也未曾见过气势如此凌厉之人,怪道大家都说如今的他比地狱阎罗还要恐怖。”
沈梨之没有接二人的话,只看着那道高大身影匆匆消失在门外。
待缓过神来,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内自嘲一声后继续往佛渡殿的方向去。
法事在佛渡殿的偏殿举行,待那边的法事开始时,淳于恕主仆一行已然回到严华寺后山的小院内。
此处小院坐落在距离严华寺后门不远的地方,是淳于恕在云景山上的居所。
那年淳于氏惨遭灭族之后,时年不过七岁的他便被陛下接入宫中,安排在太子殿下宫内,与只比他年长一岁的太子共居一室。
只是没过多久,淳于恕便突然醒转,自己不过一介臣子,如何能与储君同盘而食,于是便向陛下阐明胸臆,请旨搬离了宫中。
从皇宫出来后,小小的他亦不愿再回到奴仆成群却一个亲人也没有的淳于氏旧宅,想到当年表妹正是在严华寺内被人抱走,于是便叫人在此建了这所院子供他居住。
回到院子的淳于恕刚在堂中坐下,便有暗卫自窗外掠入,抱拳下跪:“主子,今日早朝后陛下将户部侍郎陆大人留下了。”
“所为何事?”淳于恕眸色微动,显然心头早有猜测。
“陛下命陆侍郎暂停手上与户部有关事宜,着力寻找公主殿下。”
一旁的凌风听到此话,面上情绪不妨激动起来,连忙上前两步看向淳于恕:“主子您果然没猜错,陛下那边果真等不及了。”
淳于恕脸色依旧,陛下会安排他人寻找瑜儿的事情他早已料到,只是他没想到此人会是陆望州。
十八年前,朝中局势危及,姑母为了护住他和瑜儿,派人将他和瑜儿送到这严华寺躲避,想着反王定料不到那般危及的情况下姑母会将他们送出城。
原本一切都在姑母的算计之中,只不想他的身边却出了内贼……
见他不言语,凌风又道。
“说来这陆侍郎也是与众不同。京中大臣但凡娶亲多数都会挑选门当户对的,偏他独独在最炙手可热的时候竟与工部一小吏之女定下了婚事。”
“属下现在还记得,当年陆侍郎与那沈氏女定亲的消息传出来时,京中多少贵女在闺中哭的肝肠寸断。”
凌风说着,不屑的嗤笑一声:“还有那陆府老夫人,那也是个人物。自己亲姐姐嫁到陆府被婆母苛待的亏了身子,导致难产而亡,就这样她竟还愿意去给陆老爷做填房!”
“也不知那小祈氏究竟是如何想的,不止心甘情愿给人做了填房,连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她也毫不关心,一心只对她姐姐所生的陆望州苦苦付出、费心教养。”
说着,凌风又往淳于恕跟前进了一步。
“属下还听说,这小祈氏当年为陆望州说亲时原是想与邕王府上结亲的,只不想还未寻到合适的中间人,便被陆望州看穿了意图,搅了此事。”
“起先大家伙儿都奇怪,这陆望州不是最孝顺他这位继母,最听她的话吗?何故会突然做出如此违逆之举?”
“也是直到后来才传出,原来沈氏的长公子与陆望州是同窗好友,偶然一次邀请陆望州到府上做客时,被陆望州瞧见了长于深闺的沈梨之,自那以后陆望州便对沈氏女动了情。”
“一眼看中,如此说来这陆侍郎对那沈氏女倒是颇有一番真心咯?”听凌风说的起劲,一向沉稳的落尘亦被他说得好奇心起。
“真心应该也有,只不知以陆望州的人品,这真心到底有几分罢。”
“如此倒叫我也好奇那陆夫人究竟是何等绝色天仙,竟叫陆侍郎放弃成为邕王女婿的大好之机。”
听完凌风与落尘对话,淳于恕深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嘲讽。
眸光落到屋外碧绿的荷塘上,大片绿意盎然的荷叶丛中,还立着几支结着饱满果实的莲蓬。
今年夏日,这片荷塘的荷花定然开得极好。
想着幼时曾在此处见过的粉白娇嫩的颜色,听着凌风口中所指的沈氏女,不知为何,淳于恕心头忽然浮现起短短半日便已见过三次面的小妇人来。
那小妇人一身广袖白裙,端的是清丽可人。虽头戴帷帽,但从那没有帷帽遮挡的下半张脸可以看出,其相貌亦是世间少有。
只是不知她与那陆夫人,究竟谁更胜一筹。
*
沈梨之今日这场法事被安排在佛渡殿旁的偏殿内,待到法事结束,已然临近申时末。
主仆三人从偏殿出来才发现,外间的天色比之之前又暗沉了不少。
天上乌云压得很低,秋风也刮得比之前起劲了许多,裹挟着殿外的银杏树叶急速下坠。
知鸢仰头望望天,看样子大雨很快就要来临,便听她担心问道:“夫人,我们今夜可要在山上留宿?”
沈梨之看着眼前已经铺了满地的金黄落叶,心下亦有几分担忧。
沉吟片刻,终道:“昨日未曾与婆母说会留宿山中,若此时突然留下恐会引她老人家担心,我们还是趁着山雨未来,赶紧下山吧!”
知鸢哪里不知,沈梨之不过是不想叫老夫人疑心,所以才会这般着急的赶回去。
小丫头沉默的垂着头,扶着沈梨之往阶梯下去,刚走下短短几级台阶,便有一滴硕大雨点倏地砸在她手背上。
微痛中带着大片凉意。
知鸢看了眼在自己手背上溅开来的水珠,心焦的叹了一声:“怕只怕我们还未来得及下山,这雨便落下来了。”
话虽如此,但常伴沈梨之左右的她知道,沈梨之此刻已经打定主意,自己即便说的再多也是无用。
由此她也不再多言,只赶紧扶着沈梨之往山门外走去。
主仆三人从寺内出来时,雨势已经有了点不可阻挡的势头,大颗大颗,毫无章法的砸落在脚边的地面上。
几人顾不得许多,急急忙忙钻进马车,待沈梨之坐稳,陈嬷嬷便赶紧吩咐车夫动身。
暴雨控制不住之前,一道清脆的鞭响在严华寺山门外响起,随之健硕的马儿便带着一行人避开周遭准备收摊回家避雨的摊贩,急匆匆往山下去了……
一直到离了山门,远离人群踏上归途之后,沈梨之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
想着下山不过半个时辰光景,这雨就算来的再急也不必担心了。
待她在车内歇了一会儿,又想起今晨在寺外见到的那一幕,沈梨之犹豫一瞬,终是抵不住心头好奇,抬手轻轻掀开一角车帘。
彼时马车恰好行至一处弯道,从沈梨之所在的方向看出去是无限的密林。
待车夫驾着马车顺利从弯道拐过去,原本逼仄的视线方才开朗起来。
随即一座宏大、壮观的皇陵出现在对面山上。
沈梨之眸光一动正欲仔细看一眼,坐在一旁的陈嬷嬷却突然伸手过来替她将掀起的帘子放了下来。
“外头风急,夫人莫要着凉了。”
开阔的视野被厚重的帘幕阻隔,沈梨之看了陈嬷嬷一眼,心头有些郁郁的。
待她重新端坐回去时,伴随着外间急促有序的马蹄声,压抑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争先恐后的砸在马车上。
这一下这些雨也不再似先前在山门前那般稀稀疏疏,而是点滴成片,瓢泼般至。
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外面披着蓑衣斗笠的车夫便被雨水浇了个透。
随着暴雨落下,山林间的雾气伴着水汽迅速升腾起来,道路前方缓缓升起层层水汽,原本清晰的山间小道很快便看不清晰。
听着外头传来的迅疾雨声,沈梨之心头有些担忧。
只是如今他们已经路程过半,此刻想要调转回去寺里面也不现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轰隆!
车内几人正自担忧之际,一道惊雷倏地从天上砸落。听那声响,竟像是直接落在了她们车顶上般。
车内,知鸢被吓了好大一跳。要哭不哭的凑近沈梨之,眼内满是惊慌。
方才被陈嬷嬷放下的帘子也被外面的大风突然刮起,翻飞不止。车帘飞起的瞬间,如珠的雨水洒落进来,将窗边的软垫都打湿了好大一片。
陈嬷嬷见了,连忙伸手去将帘子拽住,方才将那瓢泼的雨水重新阻隔在外面。
因为下了大雨,外面的道路也变得泥泞起来,马车行进的很不顺利,显得异常颠簸。
车内几人为了避免摔倒,只得紧紧依靠在一起。
听着外面越发密集的雷声,只在心内期盼快些赶至山下。
届时就算大雨不停,但官道起码要比这山道好走许多。
且就算出事,也会有官府的巡卫路过,不至于在这荒无人烟的黑山之上出了事也求助无门。
疾风骤雨越加的密集起来,孤零零的马车在山道上疾驰着。
山道旁的山顶上,有零散的泥石滑落,初时很慢,渐渐地汇聚到一处,似洪水猛兽般汹涌而至。
沈梨之正在心头暗暗祈祷,忽听雷声雨点之外似乎有另外一道沉稳有序的铁蹄声自后方不远处飞奔而来。
沈梨之正疑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便见陈嬷嬷眼前一亮,她也听到了。
疏忽之间,陈嬷嬷手上力道微微一松,被按住的窗帘趁机脱离掌控,猛地翻飞起来。
翻飞的‘噼啪’声刚刚响起,沈梨之便见三道迅疾身影自马车外奔驰而过。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在严华寺有过几面之缘的淳于侯。
三昧堂外,梨之看着淳于恕漠然离去的身影:往后你若再想我主动搭理你,可是不能了!哼[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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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