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那份被强行锚定后的沉重感,在踏入教室的瞬间,被另一种熟悉的喧嚣冲淡了些许。
课桌椅的摩擦声、少年少女们毫无心机的笑闹、还有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这些构成了并盛中学最日常的图景。
然而,这份日常感并未持续多久。
“阿秋”
几乎是吉田秋刚踏进后门,一个带着急切和明显担忧的声音就撞了过来,泽田纲吉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几步就冲到他面前,棕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焦虑。
“你、你这两天去哪里了?!”
纲吉的声音有些发颤,上下打量着吉田秋,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
“渡边叔和阿瑞都急坏了!他们昨天找到我家门口,问有没有见过你!你没回家,也没来学校……电话也打不通……”
纲吉连珠炮似的说着,那份纯粹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吉田秋看着他,那熟悉的、带着点笨拙的温暖关切,此刻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在他刚刚经历过剧烈震荡的心湖上,泛起一圈复杂难言的酸涩。
“我……”
吉田秋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能说什么?自己又穿越了?说自己被云雀恭弥强行“带回”,宿在风纪委员室休息?
还是说自己在那个冰冷的办公室里,经历了一场认知颠覆的试探,并被单方面宣告了所有权?哪一个听起来都荒谬绝伦。
纲吉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来,但声音里依旧带着后怕:
“我、我告诉他们……我说你这两天心情不太好,在我家住着散心……渡边叔虽然很担心,但他说你一向有分寸,让你好好照顾自己……阿瑞也……嗯,他好像有点失落,但还是没说什么……”
纲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替人圆谎的不安,但更多的是对吉田秋的信任和维护。
他相信吉田秋一定有他的理由,即使这个理由让他失踪了两天。
吉田秋静静地听着,胸腔里那颗被云雀搅乱的心,此刻又被另一种更沉甸甸的东西填满了。
他看着纲吉——也看着吉田春,这个总是笨拙地试图靠近他、温暖他的少年。
那份在风纪委员室窗边感受到的、对比云雀后产生的“尘埃落定”的奇异轻松感,此刻在纲吉纯粹的担忧面前,却显得如此……刺眼,甚至带着点残酷的背叛意味。
他刚刚在那个冰冷强硬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丝扭曲的锚定感,而眼前这个温暖的少年,却连接着他刚刚撕裂的、关于“家”的残酷真相。
“在你家……住着?”
吉田秋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泽田纲吉脸上,那眼神混杂了太多东西——沉重、复杂、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某种深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介怀。
纲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小声辩解道:
“那个……因为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了……而且渡边叔他们好像也……比较能接受这个说法……”
吉田秋没有接话,只是那深沉的目光依旧锁在纲吉身上,仿佛要穿透他温和无害的表象,看到某些被刻意隐瞒的东西。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教室里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午休,”
吉田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天台,我们谈谈。”
说完,他没有再看纲吉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的脸和那双骤然睁大的、带着困惑与一丝慌乱的棕色眼睛,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身体残留的酸痛在坐下时变得清晰,但此刻更清晰的是心底那份沉甸甸的、关于“胎穿”真相的重量,是否故意隐瞒的复杂情绪。
纲吉站在原地,看着吉田秋沉默坐下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阿秋的眼神……好奇怪。
像是……像蒙上了一层他看不懂的、略微沉重的情绪。
那句“谈谈”听起来平静,却让他心里莫名地发慌;他隐约感觉到,阿秋要谈的,绝不仅仅是这两天的去向那么简单。
午休的铃声像是某种审判的号角。
吉田秋率先起身,没有回头,径直走向通往天台的楼梯,纲吉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带着满心的忐忑跟了上去。
天台的风比走廊里大得多,带着一丝微燥和阳光的味道。
吉田秋背对着门口,站在栏杆边,望着远处并盛的街景;阳光勾勒出他有些单薄却挺直的背影,那份沉静在此刻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纲吉小心翼翼地关上天台门,隔绝了楼下的喧闹,他走到吉田秋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阿秋……你,你还好吗?身体...是不是副作用又发作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吉田秋动作间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吉田秋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回头;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像无形的重物压在纲吉心头。
“阿纲。”
吉田秋终于开口,声音斟酌着平静问道:
“我们在这个世界再次重逢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告诉我了?”
天台的风格外喧嚣,吹乱了吉田秋额前的碎发,也吹得泽田纲吉心头发冷。
那句“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告诉我了?”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纲吉心中,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恐慌。
他看到了吉田秋眼中那沉重得几乎化不开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审视,有疲惫,有不易察觉的受伤,还有……一丝让纲吉心脏骤缩的、冰冷的了然。
“阿秋…”
纲吉的嘴唇哆嗦着,欲言又止了几秒,眼神躲闪,试图用另一个问题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你这两天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尾音甚至有些变调,试图将话题拉回“安全”的区域。
吉田秋看着阿纲那副强作镇定却又漏洞百出的样子,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关于另一个“他”惨烈命运的心疼,瞬间盖过了其他情绪,甚至压下了些许被隐瞒的介怀。
他太了解纲吉了,这个哥哥的善良和笨拙几乎刻在骨子里;纲吉此刻的回避和慌乱,恰恰印证了他内心的恐惧——恐惧那个真相被揭开。
“奇怪吗?”
吉田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穿透力,他向前走了一小步,目光紧紧锁住纲吉闪躲的棕色眼眸,
“阿纲,看着我,别躲。”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纲吉身体一僵,仿佛被钉在原地,他被迫抬起头,迎上吉田秋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愤怒爆发,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重和……一种让纲吉心碎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仿佛看到吉田秋的目光穿透了他所有拙劣的伪装,直抵那个被他深埋的、血淋淋的秘密。
“我这两天……”吉田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回过一个地方,一个……让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真相的地方。”
他没有具体说明,但那份沉重感足以让纲吉联想到最坏的可能性。
“我知道了……阿春...”
吉田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为自己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哥哥感到的深切悲伤,
“阿春,不是在看漫画时意外离开……而是……”
他停顿了一下,那个残酷的词汇仿佛有千斤重,他看着纲吉瞬间煞白的脸和骤然蓄满泪水的眼睛,心中那份心疼和自责汹涌翻腾。
他心疼这个守着死亡秘密、试图保护他内心不受烦忧侵扰的少年。
他自责于让纲吉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年。
“是被折磨……是被活生生……”吉田秋艰难地吐出破碎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他自己和纲吉的心,“是这样吗,阿纲?”
吉田秋那艰难吐出的、带着血腥味的破碎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泽田纲吉的神经。
当“活生生”那三个字在风中扭曲着落下时,纲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棕色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缩紧、震颤。
“你……”纲吉的声音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颤抖,“你……真的……回去过了?”
他死死地盯着吉田秋的眼睛,试图在那双沉痛而了然的目光中找到一丝动摇,一丝证明自己听错了的可能。
吉田秋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双承载着巨大悲伤和疲惫的眼睛,沉沉地回望着他;那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没有否认,没有解释,只有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默认。
这无声的确认,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纲吉试图抓住的侥幸。
纲吉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近乎麻木的触感。
天台的风格外喧嚣,吹得他额发凌乱,却吹不散那瞬间笼罩下来的、令人绝望的死寂。
巨大的恐慌和那个被深埋的、血淋淋的秘密被骤然曝晒在阳光下的惊悚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然而,就在这灭顶的冲击之后,一种奇异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如同退潮般,开始缓慢地覆盖上纲吉混乱的内心。
那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惊涛骇浪后的短暂真空,是承受了超出极限的痛苦后,灵魂暂时宕机般的麻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要将冰冷的空气和沉重的现实一同吸入肺腑。
再缓缓吐出时,他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在,眼眶通红,但那双棕色的眼眸里,属于吉田春的、兄长的某种东西,在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起来。
他看着眼前同样被巨大悲恸笼罩的吉田秋,看着他眼中那份深切的疲惫和悲伤,纲吉的心,被一种更尖锐、更纯粹的痛楚刺穿了——
不是为了自己隐瞒被揭穿的下场,而是为了弟弟此刻所承受的这份沉重的、血色的真相带来的痛苦。
“阿秋……”
纲吉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后的沙哑,却不再是崩溃的哭喊,而是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平静。
他向前挪了一小步,试图靠近吉田秋,双手无措地在身前绞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对不起……”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处挖出来的,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这么久……”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努力组织着混乱的语言,目光紧紧地锁住吉田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恳切:
“我只是……只是……”
他的声音再次哽咽,但他用力咬了下嘴唇,强迫自己说下去,
“只是不想让你知道那些……那些东西,太脏了。”
纲吉的呼吸猛地一窒,从自己大脑深处突然被翻出来的,被组织折磨的记忆,让他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但他强行压了下去,眼中涌起更深的泪水,却固执地不让它们落下,只是模糊地看着吉田秋。
“我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好好的,能开心一点……”
纲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那是属于吉田春的、对弟弟最纯粹的期望,
“在那个世界……我们过得……不太好……那些记忆……那些事……它们不该跟着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卑微的祈求:
“我只是想……想让你在这个世界……能轻松一点……能忘掉那些……能像个普通的初中生一样……笑一笑……交朋友……为了考试发愁……”
他望着吉田秋,眼中充满了纯粹的、笨拙的、却无比真诚的希冀,
“我不想……不想让那些过去……再缠着你了……不想让你……”
“我只是……想让你能生活得……高兴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纲吉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吉田秋的心,没有推诿,没有辩解,只有一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源于最纯粹保护欲的歉意。
那笨拙的、近乎一厢情愿的愿望——“想让你高兴一点”
在此刻听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残酷。
吉田秋看着眼前这个努力挺直脊背、强忍着泪水、笨拙地诉说着自己隐瞒动机的少年。
那张属于泽田纲吉的脸上,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他无比熟悉的、属于吉田春的神情——那份固执的守护,那份宁可自己背负一切也要护他周全的傻气,跨越了生死和身份的界限,如此鲜明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胸腔里翻涌的悲愤、被隐瞒的介怀,以及那份对另一个“吉田秋”惨烈命运的锥心之痛,在这份笨拙却无比沉重的守护面前,如同撞上磐石的激流,骤然失去了狂暴的力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酸楚的情绪——一种混杂着心疼、无奈和迟来的理解的钝痛,缓缓弥漫开来。
他看着纲吉绞紧得指节发白的手,看着他用力咬住下唇强忍泪水的倔强模样,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卑微的、只求弟弟能“高兴一点”的希冀。
吉田秋的心,像是被一只温热却布满厚茧的手轻轻攥住了,带着不容忽视的酸胀感。
“你……”
吉田秋开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紧绷和质问,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沙哑,那沙哑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沉淀下来。
他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纲吉布满泪痕、写满紧张和期待的脸上;
最终,那紧绷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苦涩到极点,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他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了五个字:
“你真是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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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白天晚上一整天有事不在家,现在才更新,现在离未来篇卷开启还差一章哟[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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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沢田少年与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