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朗声一笑,抚掌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赵大姑娘的琴,子隐的箫,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赵二姑娘的舞姿亦是灵动非凡。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促狭看向高隐。
“此一场,算来是两位赵姑娘展示了技艺,子隐你身为男子,可不能只沾她们的光,躲在后面。
方才你那箫声虽妙,终究是与赵大姑娘合奏,算不得独当一面。
子隐,你自己说,是不是得再单独露一手?”
赵含窈刚刚舞罢,气息还未完全平复,立刻拍手叫好。
“马公子说得对,高探花可不能藏私。”
她虽觉方才自己的风头,似乎被琴箫合奏压过些许,但能再看高隐表演,自是万分乐意。
冯盼容也抬起眼,隐含期待地望向高隐。
徐竞行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也道:“子隐,众意难违啊。”
高隐神色依旧清淡,面对众人的起哄,并未推辞,只微微颔首。
“既然马公子与诸位有此雅兴,高隐便却之不恭了。”
大皇子笑道:“不知子隐此番欲展示何技?可是要再奏一曲,或是泼墨挥毫?”
他们都以为,以高隐文探花的名头,多半是要赋诗一首,或写一幅字,毕竟他是圣上钦点的文曲星,文采风流无人能及。
然而,高隐却轻轻摇头,目光扫过亭外略显空旷的草地,淡然道:
“今日风光尚好,亭外视野开阔,隐便舞剑一曲,以助诸位酒兴,如何?”
大皇子眼中讶色闪过,随即兴致更浓,“好,舞剑好。快去为子隐取一柄剑来。”
“不用特意去取,用我的剑。”徐竞行解开腰间配剑,把剑递给高隐,“拿着吧,探、花、郎。”
高隐接过长剑,与徐竞行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硝烟弥漫。
“多谢徐世子。”
指节分明的手握住剑柄,缓步走至亭外空阔的草地上。
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他长身玉立于其间,并未立即动作,只是静静持剑,周身那股书卷气竟在刹那间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锋芒。
他侧首,目光扫过亭中端坐的赵盈。
赵盈也正望着他,见他望过来,对他展颜一笑。
下一刻,高隐手腕微抖,“锃”的一声清吟,长剑出鞘。
一道寒光在他手中绽开,剑身映着日光,流转如水。
起势只是一个简单的平刺,但由他施展出来,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稳与劲力。
随即,他身形转动,衣袂翩然,剑随身走,势若游龙。
初时,剑势尚显舒缓,如白云出岫,清风拂柳,带着文人舞剑的雅致。
但渐渐地,剑招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沉。
但见场中剑光霍霍,将他身影笼罩其中。
那剑光时而如匹练横空,时而如梨花纷落,时而疾如闪电,破空之声簌簌不绝。
他的步伐稳健迅捷,腾挪转折之间,充满了一种力量与韵律结合的美感。
这绝非寻常文人附庸风雅的花架子,而是真正蕴含杀伐之气,经过千锤百炼的剑术。
徐竞行原本随意慵懒地坐着,很快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眼神锐利起来,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门道。
赵含窈看的目不转睛,她决定了,她最喜欢的还是高隐。
冯盼容绞着帕子的手停在半空。
赵盈静静地望着场中那个剑光环绕的身影,似乎并不惊讶。
剑舞至酣处,高隐一声清啸。
身形陡然拔高,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光,如银河倒泻,随即猛然收势。
所有的剑光、风声戛然而止,他稳稳立于原地,长剑斜指地面。气息匀长,仿佛刚才那番疾风骤雨般的动作从未发生过。
片刻后,大皇子才率先回过神来,用力击掌,喝彩道:
“好一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子隐,你真是……真是一次又一次让我等惊喜。
原只知你文采斐然,是父……是圣上金口盛赞的文曲星,万万没想到,你竟还有如此一身超凡脱俗的剑术。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
赵含窈激动得脸颊通红,看着收剑而立,神情恢复淡然的高隐。
只觉得此刻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无比高大,文采武功,竟无一样不精。
冯盼容亦是心潮澎湃,望着高隐的目光更加痴迷,同时又隐隐觉得,这样的高隐,似乎离她更远了。
高隐还剑入鞘,将长剑交还给徐竞行的侍卫,对着大皇子和众人微微一揖。
“雕虫小技,贻笑方家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经过方才那一场令人目眩神迷的剑舞,再无人会觉得这只是谦辞,反而更觉其深藏不露。
徐竞行接过剑,意味深长地看着高隐,笑道:
“子隐过谦了。你这若是雕虫小技,恐怕这京城也找不出几个真正会武的人了。”
徐竞行看向赵盈,“赵大小姐,你觉得子隐这剑舞得如何?”
赵盈看了一眼高隐,唇边泛起一丝弧度。
赞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高探花之剑,刚柔并济,非仅技也,近乎于道。令人叹服。”
徐竞行闻言,冷笑一声。
大皇子抚掌赞叹完毕,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一直抱臂旁观的徐竞行身上。
“今日可真是精彩纷呈。盼容茶艺高超,赵大姑娘琴音绝俗,子隐更是文武双全,令人惊叹。如今看来,只剩下竞行你还未一展所长了。”
他含笑望着徐竞行,“不知竞行打算展示什么才艺?莫要推辞,今日在座的,可都逃不过这一遭。”
徐竞行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闻言挑眉一笑,目光瞥过端坐的赵盈。
“马公子说笑了,竞行一介武夫,不比子隐文武双全,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
他语气漫不经心,“若非要献丑,只好写一幅字,聊以助兴了。”
赵盈撇撇嘴,暗骂了一句“装货”。
大皇子闻言,兴致勃勃。
徐竞行是京城有名的将种子弟,年少时便以弓马娴熟、性情不羁闻名,后来更是在边关历练,军功卓著,谁曾想他竟会主动提出展示书法?这可比看他舞枪弄棒稀奇多了。
“竟不知竞行你还有此雅好?快,笔墨伺候。”
很快,仆从们便在亭中摆好了书案,铺上宣纸,研好墨。
徐竞行起身走到案前,执起笔来。
他执笔的姿势颇为随意,不似文人那般讲究,却自有一股洒脱之气。
“不知竞行要写什么?”大皇子问道。
徐竞行抬眼,目光再次掠过赵盈,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就写方才赵大小姐赞子隐的那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高隐微微蹙眉,看向徐竞行
徐竞行不再多言,蘸墨落笔。
但见他手腕悬空,笔走龙蛇,动作流畅自如。
他一笔一划,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字体并非秀美的簪花小楷,也非飘逸的行书,而是风格雄健、骨力遒劲的楷书,带着北碑的朴拙与刚硬。
起承转合间,锋芒毕露,气势磅礴,仿佛能从那笔墨间听到金戈铁马之声,看到沙场秋点兵的壮阔。
这字,一如他本人,张扬,强势,充满力量感。
片刻之间,一幅字已然写成。内容简单,只有八个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待他放下笔,大皇子第一个上前细看。
“笔力雄浑,结构严谨,锋芒内敛却又势不可挡。
竞行,你这手字,深得颜筋柳骨之妙,却又自成一家,刚猛之气扑面而来,绝非数年之功可达。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赵含窈也凑上前,她虽更痴迷高隐那般风雅俊逸,却也不得不承认徐竞行这字写得极好,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她小声嘀咕:“没想到徐世子还能写这样一手好字……”
高隐静静端详那幅字,淡淡道:“徐世子这笔字,笔走龙蛇,隐有金石之声,在下佩服。”
徐竞行放下笔,道:“过奖了,不过是闲暇时随便写写,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的目光转向赵盈,“赵大小姐觉得如何?”
赵盈抬眸,与徐竞行对视片刻,缓缓起身走到书案前,仔细端详那幅字。
“徐世子的字,的确出乎意料。”
她唇角勾起,“笔力雄健,气势磅礴,非苦功不能成。只是...”
“只是什么?”徐竞行挑眉。
“字如其人,太过锋芒毕露,恐非长久之道。”赵盈轻声道。
徐竞行闻言,不怒反笑:“赵大小姐慧眼。不过徐某本就是这般性子,学不来那韬光养晦那一套。”
赵盈却忽地轻笑,“世子既自认学不会‘韬光养晦’,那便——”
她抬手,指尖在宣纸上轻轻一弹,墨迹未干的“翩若惊鸿”四字被震得墨丝飞溅。
“请把这幅字送给我吧。也好让我日日警醒,锋芒太露,终有折断之日。”
她当众索要,且语带机锋。
徐竞行眉峰陡挑。
“赵大小姐肯收,徐某求之不得。”
他单掌按压纸角,指节微一用力,“嘶啦”一声,八字条幅竟被他撕下一半。
“婉若游龙”四字仍留在案上,“翩若惊鸿”已落他掌中。
“字分两半,”他慢条斯理地折好,递向赵盈,“我留‘游龙’,你携‘惊鸿’。如此,才算势均力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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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势均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