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盼容闻声急急转身,见赵盈被徐竞行揽在怀里,怔愣片刻,后忙提着裙摆小跑过来,声音里满是担忧。
“盈姐姐,可曾扭到脚?这青石湿滑,最怕崴伤。”
赵盈脸颊绯红,不知是惊是怒。
她抬手用力推开徐竞行,掌心抵在他胸口,像要把那股清冽的男子气息,也一并推远。
她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徐竞行,你故意的?”
徐竞行顺势松手,掌心却悄悄收拢,指腹在袖中慢慢摩挲,仿佛还能触到那一捻纤腰的温软。
他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赵大小姐冤枉徐某了,不过是情急相扶。”
赵盈退开两步,与徐竞行拉开距离,随即狠狠瞪了徐竞行一眼。
“多谢挂心,我没事。”赵盈强压下心头火气,勉强对冯盼容挤出一个笑容。
她心中早已将徐竞行骂了千百遍。
这该死的徐狗!
若不是他突然莫名其妙地靠近吓唬她,她怎么会踩到那块松动的石头,差点当众出丑!
果然,只要遇到他就没好事,天生与她犯冲。
徐竞行颇为从容地,整理了一下方才被赵盈略微撞皱的袖口。
“山路湿滑,赵大小姐还需仔细脚下。”
赵盈深吸口气,咬牙道:“多谢徐世子提醒。”
赵含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先是嫉妒徐竞行竟然出手抱住了赵盈,随即又见赵盈毫不领情地将人推开。
忍不住小声嘀咕,“大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幸好徐世子反应快……”
赵盈一个眼风扫过去,赵含窈立刻噤声。
冯盼容松了口气,“没事就好,这山路确实不平,我们都小心些。”
她说着,目光转向那汪清泉,试图缓和气氛,“这泉水真是清澈,看着就让人觉得凉爽。”
徐竞行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赵盈那强自镇定,却难掩羞恼的侧脸,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嗯,是不错。”他应和着冯盼容的话。
一行人顺着山路往回走,气氛比来时更显沉默。
赵盈刻意与徐竞行保持着距离,脚步飞快,只盼着尽早离开。
赵含窈仍时不时偷瞄徐竞行,却因方才碰了软钉子,不敢再贸然搭话。
冯盼容与徐竞行并肩在前,偶尔低声说着些景物琐事,倒也平和。
等回到大相国寺前殿,徐国公夫人与罗氏早已谈完话,正站在香炉旁等候。
见几人回来,罗氏立刻招手。
“可算回来了,没出什么岔子吧?”
“母亲放心,一切安好,后山的茶花和清泉都极好。”赵盈上前一步,轻声应道。
徐国公夫人笑着拍了拍冯盼容的手,又对罗氏道:“看来孩子们玩得尽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了。”
罗氏连连点头,“是该回了,叨扰国公夫人许久。”
双方寒暄之际,冯盼容上前两步,目光温和地看向赵盈与赵含窈,语气礼貌又诚恳。
“盈姐姐、窈妹妹,今日同游很是愉快,改日若得空闲,不如来徐国公府坐坐?
府里的园林虽比不得寺院清幽,却也有几处景致尚可,正好再和姐姐妹妹们说话。”
赵含窈眼睛一亮,下意识就要应下,却先看向罗氏,见罗氏默许,又怯怯地瞟向徐竞行。
徐竞行站在一旁,闻言眉梢微挑,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赵盈身上。
在他看来,赵盈性子骄傲,又向来对自己避之不及,定然会找借口推脱,绝不会应下这种邀约。
他甚至已想好,若赵盈拒绝,自己倒能顺势说句,“赵大小姐怕是个大忙人,这才没空”,再添几分戏谑。
谁知赵盈略一欠身,脸上带着浅笑。
“多谢盼容妹妹相邀,若是日后得空,我们姐妹自会登门拜访,叨扰妹妹了。”
这话一出,徐竞行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僵住,眼中闪过明显的诧异。
他重新打量着赵盈,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作假,心头莫名生出几分疑惑——这女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赵含窈连忙附和,“对对对,我们一定去。”
冯盼容没想到,赵盈会答应的这般爽快,笑着点头,“那我就在府里等着了。”
徐国公夫人见状,亦笑道:“既如此,便待他日,你们几个小姐妹再聚。”
回府的马车上,徐国公夫人倚着绣墩,掀帘瞧了瞧渐暗的天色,随口问:
“今日那赵家大姑娘,瞧着倒比三年前沉稳许多,你觉得呢?”
徐竞行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闻言嗤笑一声。
“章太傅没了,她失了最大的靠山,又被送去扬州三年磋磨,若再不知收敛,还如从前那般张扬任性,便是自找死路。”
徐国公夫人轻叹一声,捻着腕间佛珠。
“我听说,赵家大姐儿归家后,日日寅时初便起身,至父母院外候着请安,风雨无阻。
这般规矩,便是京中也少见,也算孝心可嘉。想来扬州三年,她确是吃了苦头,性子磨平了不少。”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忍,“一个姑娘家,失了倚仗,在族中想必步履维艰。如今这般谨小慎微,怕是早已学乖了。”
“娘心善,看谁都往好处想。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徐竞行淡淡吐出这几个字,目光转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语气笃定,“她不过是学聪明了,知道如今处境,不得不低头罢了。”
徐国公夫人见他如此说,知他心中对赵盈成见已深,便也不再争辩,只摇了摇头,闭目养神起来。
徐竞行想着赵盈那般傲气的人,如今却处处要做出伏低做小的姿态,心中不知憋了多少火气。
想到她今日在冯盼容面前,竟能压下对他的怒火,甚至还应下了过府的邀约……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看来,这三年,她学会的不仅仅是隐忍,还有伪装。
徐竞行摩挲着扳指,眼底兴味渐浓。
他倒要看看,这只被迫收起利爪的猫儿,能装到几时。
登门拜访?
他很是期待。
看她在徐国公府的地界上,还能演出怎样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戏码。
他只觉心头那股被赵盈推开时的滞闷,散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狩猎般的兴致。
马车辘辘而行。
另一边,赵含窈仍沉浸在,能去徐国公府的兴奋中。
她脸颊绯红,絮絮叨叨,“大姐姐,你说去国公府那日,我们穿什么衣裳好?我要是戴那套新打的头面咋样?我要不要提前去外面,请个妆娘回来给我做妆面……”
赵盈心不在焉,只淡淡“嗯嗯嗯”回应着,目光投向窗外流逝的街景。
她之所以答应冯盼容,自然不是真心要与冯盼容结交。
她知道,徐国公府乃是当今大皇子的母家。
大皇子生母徐贤妃出身徐国公府,徐贤妃是徐国公的亲妹妹,徐竞行的姑母。
而大皇子与徐竞行这个表兄关系亲厚,偶尔会微服过府。
赵盈需要一个机会,“偶遇”这位在朝中声望渐隆,颇得圣心的大皇子。
徐竞行将母亲与冯盼容送回府邸,未及更衣,便听属下来报。
在大相国寺外围巡查时,擒住了正欲销赃的名盗骆小飞,现已押入皇城司地牢。
他眸色一凛,当即骑上马,直奔皇城司。
地牢内灯火幽暗,湿冷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
骆小飞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衣衫凌乱,面露惶恐。
徐竞行端坐于交椅上,玄色锦袍衬得他面色冷峻。
他并未急着审问,只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从骆小飞身上搜出的赃物。
几块金锭,一枚昂贵的玉佩,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物品。
他漫不经心翻看着,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粉白色的荷包上。
那荷包用料是上好的杭绸,边角以银线锁边,绣着几枝清雅的玉兰。
引起他注意的是,荷包右下角,用同色丝线绣了一个小小的“盈”字。
徐竞行眉头微挑,伸手将荷包拿起,指腹摩挲着那个“盈”字,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这荷包哪来的?”他捏着荷包,看向骆小飞,声音不带半分温度。
骆小飞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是……是小人在大相国寺捡的。真的,小人没偷这个!”
“捡的?”徐竞行冷笑一声,“你是要我废了你一只手,才肯说实话吗?”
骆小飞被那冰冷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对上徐竞行毫无波澜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皇城司的手段,他早有耳闻。
“小人说!小人说实话!”他慌忙叫道,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这荷包……是、是小人从一个小姐身上……顺来的。”
徐竞行捏着荷包的指尖收紧,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哪个小姐?说清楚。”
“就在今日午后,大相国寺讲经堂后面,那片竹林附近。”骆小飞咽了口唾沫,眼神里竟透出几分痴迷与恍惚。
“那位小姐……穿着鹅黄色的衣裙,生得……生得极美,是小人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子。
她当时正蹲在路边,用帕子垫着手,给一只野猫喂食点心,侧脸在光下瞧着,又温柔又慈悲,像……像画里的仙子似的……”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启齿的羞惭。
“小人……小人自知身份低微,如同淤泥,万万配不上那样的天人。
可……可小人实在……实在心里喜欢得紧,鬼迷了心窍,就想着……若能留下她一件贴身之物,做个念想也好……这才趁她不注意,顺手……牵了来。
小人发誓,只拿了这荷包,绝未敢唐突小姐分毫!其他金银物件都是另偷的,跟这位小姐无关啊,大人!”
骆小飞说完,已是满头大汗,惶恐地垂下头。
徐竞行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赵盈今日的模样。
她确实穿着一身鹅黄衣裙,也确实……有那个资本被称作极美。
荷包上绣着的那个“盈”字,更是确凿的证据。
看来今日欣赏赵盈喂猫的人不只有他,还有个小毛贼。
他冷眼看着,骆小飞那副痴痴回想的样子,只觉得刺眼。
“念想?”徐竞行缓缓站起身,走到骆小飞面前,声音冰寒刺骨,“你也配?”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骆小飞的胸口。
“呃啊!”骆小飞惨叫一声,连人带刑架向后倒去,又被铁链拽住,发出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