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含窈领着赵盈,穿过熟悉的抄手游廊,越走脚步越慢。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给赵盈一个下马威,可不知为何,方才赵盈那诚恳的道谢一直在她心头盘旋,让她莫名有些心虚。
“到了。”赵含窈在一处精致的院落前停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这就是...你从前的院子。”
赵盈抬眼望去,只见院门上方原本的匾额被摘掉了,换成了“含香阁”。
赵盈缓步走进,目光平静地扫过院中一景一物。
院中那棵她幼时亲手栽下的海棠树长得更高了,只是树下摆着的石桌石凳已不见踪迹。
正房窗棂上挂着湘妃竹帘,是她外祖特意命人,从江南买来送给她的。
廊下原本摆放着一对青花瓷缸,养着她喜爱的锦鲤,如今空空如也。
赵含窈跟在她身后,见她打量四周,忍不住解释道:“你走后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爹娘便让我搬了进来。有些旧物年久失修,我就...就扔了。”
赵盈轻轻“嗯”了一声,推开正房的门。
屋内陈设大变,从前她喜欢的紫檀木家具大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时兴的黄梨木。
多宝阁上原本摆满了外祖送的各色珍玩,如今只剩下几件普通瓷器;连墙上挂着的画也换了,从名家的山水变成了不知名画师的花鸟。
赵盈的目光,最终落在临窗书案上的一方端砚上。
那是她某次生辰时,外祖特意请制砚名家为她定制的,砚侧还刻着她的名字“盈”。
这方砚台曾被她不小心摔过,边角掉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端砚,由此大打折扣。
此刻,那方端砚正摆在书案上,旁边还搁着几支用旧了的毛笔。
赵含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色顿时变了变。
那方砚台她用了三年,早已视为己有,如今被正主看见,尴尬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急忙上前一步,“这砚台……我原是想收起来的,只是用惯了……”
她声音更低了些:“其实……其实你院中原本那些贵重物件,大多都不在了。
那年章家出事,皇城司来人查抄,将好些你外祖送你的珍玩都收走了,只有一些他们看不上的东西,得以留下。
这方砚台因是摔过的,边角碎了一块,他们嫌弃,才没有收走。”
赵盈的手指轻轻抚过砚侧那个“盈”字,触感依旧熟悉。
“是吗?”她声音很轻,像在问赵含窈,又像在自言自语。
赵含窈以为她不信,急急补充道:“是真的!你的多宝阁上那些古玩玉器,还有你收藏的名家字画,都被登记在册,一并带走了。爹娘为此还忧心了许久,怕牵连到赵家。”
“妹妹喜欢这砚台?”赵盈问道。
赵含窈心里想理直气壮地反驳,“你都差点把家里牵连了,一块砚台而已,我想用就用了。”
可此刻,在赵盈那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在金手指无形的影响下,她只觉得脸皮发烫,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我……我不知道这是大姐姐心爱之物……”赵含窈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看它名贵,而且很好看,就……若大姐姐想要回去,我这就让人洗干净还给你。”
赵盈微微一笑,“既然妹妹用惯了,就留着吧。外祖若在天有灵,知道他的心意还有人珍惜,也会欣慰的。”
这话说得温和体贴,听在赵含窈耳中却如针扎一般。
她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三年来占着赵盈的院子,用着章太傅送给外孙女的珍品,行为何等不堪。
“不止这砚台,”赵含窈脑子一热,忍不住坦白,“多宝阁上那个青玉香盒,还有里间那个紫檀嵌螺钿妆匣,原本都是大姐姐的……我这就让人都收拾出来,物归原主。”
赵盈轻轻摇头:“不必了。旧物虽好,终究是死物。妹妹用了三年,想必也有了感情,何必折腾。”
她越是这般大度,赵含窈心中的愧疚就越发强烈。
“这怎么行!”赵含窈急急道,“这本就是大姐姐的东西,我占用了三年已是不该。我今晚就搬回从前的院子,把这些都还给大姐姐。”
赵盈这才抬眼仔细打量,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见她眼中真诚的愧意不似作伪,心中对“请安”金手指的效果更加满意。
赵盈指尖抚过端砚上面,已经有些模糊的刻字。她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是很在意,只不过端砚上刻有她的名字。
“若妹妹执意要给,不如把端砚还给我。
非是我不肯割爱,要与妹妹争一块小小砚台,这上面刻的‘盈’字,是由我外祖父亲自写的。斯人已逝,我如今能用来纪念他老人家的东西不多了。”
赵盈对那个权臣外祖父有感情,但不深。
她的外祖章太傅,出身寒门,历经两朝,少年时天赋异禀,靠科举出人头地。被爱惜人才的先帝看中,盖因为实在与先帝投缘,一直被重用。
先帝晚年,章太傅担任太子老师,后被任命辅政大臣,辅佐新帝。
最初那几年,新皇与章太傅君臣相宜,君臣之间同心协力治理朝政,只为让大邺变得更好。
后来章太傅权势越来越大,名望越来越高,很多朝章太傅靠近的官员,自发地形成一派,在圣上眼中,便成了“党争”。
章太傅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他处于那个位置,想退也退不了。
他想在子孙后代中培养合适的接班人,然后他再徐徐谋之,慢慢隐退。
可惜,章家子孙并未遗传到章太傅的聪慧,没有一个可造之材,全都碌碌无为,耽于享乐。
赵盈的亲娘,是章太傅众多儿女中的一个,且是庶出。她乖巧伶俐,善于讨父亲欢心,所以得到章太傅几分偏爱。
爱屋及乌,章太傅在女儿早逝后,对外孙女赵盈多了几分看顾。
但真正让章太傅看重赵盈,还是由于赵盈越长越好看,足以窥见她长大后定是个极美的女子。
章家男嗣不成器,章太傅就想以后把赵盈嫁给某位皇子,凭借赵盈的美貌,定能得宠。
他再尽心辅佐这位皇子荣登大位,章家以后成为外戚,至少可以再延续几十年荣华富贵。
但在三年前,赵盈十四岁时,章太傅突发重疾,骤然长逝。
圣上在章太傅下葬后,准许了章太傅的政敌对章家出手。
章家在京二三十年,要说底子有多清白,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一项项或真实或编造的罪名压下来,失去了章太傅的章家,压根没有还手之力,只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过圣上到底对章太傅这个曾经一心教导他的老师,还是存有几分感激之情,念着章太傅的旧情,放了章家一马。
对章家只抄家,家产收归国库,并未杀人或流放,而是把章家直系遣回原籍,五代之内不能科举。
章家看似逃过一劫,但“五代之内不得科举”,对于一个靠科举发家的家族来说,实则是毁灭性打击。相信再过几十载,荣耀一时的章家,将会泯然众人矣。
赵盈的亲娘早逝,她只是章太傅的外孙女,所以受到牵连不大。
但由于赵盈一向跋扈,在外欺压同龄人,在家顶撞父母,欺负弟弟妹妹。
故而一朝没了靠山,看她不顺眼的继母,立马撺掇赵父把她送走。
赵父对这个总是顶撞他的女儿很是头疼,还有点发怵,当罗氏提出要把赵盈送往扬州女学调教,赵父很快动心。
他想着赵盈肯定不愿意前往扬州,他准备摆出父权威压,再由罗氏在一旁劝导赵盈。
他们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誓要把赵盈送去扬州好好学规矩。
为此,赵父还特意练习了,怎么在赵盈面前摆出威严。
不成想,他跟罗氏刚一提出来,赵盈立马同意前往扬州。
女配被家里送到扬州女学,这是原著中必须要走的剧情。
原著写道,女配在章家倒台后,被亲爹和继母苛待,被继母生的弟弟妹妹欺负。最后被绑住手脚,强行塞进马车里,送往扬州。
又在扬州女学,被一群老虔婆似的女先生虐待,所以女配之后一改往日嚣张,把恶毒藏进心里,面上装出一派柔顺。
不过不晓得为什么,赵盈总觉得赵父与罗氏战斗力很低,他们俩见到她时,似乎有点怵她。
担心赵父他们不送她去扬州,所以在赵父与罗氏一提起这话头,赵盈二话不说答应了。
她同意的太快,赵父与罗氏还不敢置信。
尤其是赵父,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分了,不是当爹的应该做的事。
赵盈按照原著剧情,老老实实的在扬州女学待着。
说真的,原著中女配视女学为龙潭虎穴,赵盈反而觉得,那里就像是一所管理严格的女子学校。
那些不苟言笑,最喜欢用礼教折腾人的女先生,只要找准方法,很容易对付她们。
至少,有“请安”这个金手指在,赵盈连续一个月、不间断的,每天在凌晨三四点,在人类生物钟睡的最香的时候,挨个给大部分女先生请安。
一个月请安下来,原本一脸严肃的女先生们,看到她时脸上都要挤出笑容来,让她不要那么拘泥于礼数,心意到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