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向晚在天台呆了没多久,就有些困意上涌,她告辞离去。
圆琛看着她的身影进入了长廊,拐过墙角,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确定迟向晚彻底离开之后,他从镶嵌着精致暗纹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封密信。
送信的那人从檐阶跳上来,将信递到他手中,他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见这边有人发出响动。
他向这边回望,没想到这次还是她。
上次潜入藏书阁者,也极可能是她。
虽说她并不知晓,也没有破坏他的事情,但确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圆琛失笑。
确认身边无人后,他对着月光看信。
在阅读至某处时,他眉心微微一动,看完信后,他回屋用火折子将信燃烧殆尽。
他想起信中提及的事,又想起那张说起除夕之夜,对阖家团圆满怀期待的清丽脸孔,轻轻摇了摇头。
他应该是极少数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就连这事传进皇帝那里,都得再过一段时间。
他的指节轻轻叩着桌面,这细小声音在静谧的夜晚听起来格外清晰。
火舌翻涌着,舔舐着信笺,将之卷入其中。
过了一会儿,火盆里重回平静。
他望向化成黑乎乎一团的信笺,站起身来,面上没有起伏波澜。
黎明如期而至,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周边有人家养的鸡发出响亮的鸣叫,街上逐渐有了马蹄声和交谈声。
迟向晚上了马车,开始新一天的赶路之旅。
说来这是她第一次出京城,看哪里都新奇得紧。
虽说河东道紧挨着京城,她之前也没有来过。
她上了马车,还会时不时掀起帘子,向外眺望。
河东道整体位于太行山脉,地势比京城更高。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天空也比京城更为好看。
碧空如洗,瓦蓝苍穹不带有一丝云彩,显得更为辽阔悠远。
官道旁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地,人烟少而草木多,更具有自然生机。
看到这样的景色,人的心情会不自觉地变好。
紫夏发现,小姐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了。
禁卫军骑马开道,两架马车紧随其后,由马匹马车组成的车队,白天都在不停地赶路。
快到傍晚才停下休息。
迟向晚下车活动活动筋骨,每天就这样长时间地坐着,她骨头快要坐散架了。
她伸了伸臂,他们现在在一个叫桑泉的县城外不远处。
虽然附近多为荒地,少有农田,但到了县城肯定会繁华不少。
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村庄的轮廓在黄昏中镀上一层柔光,好不真切。
倦鸟从天空呈一字型掠过,显然是要归巢了。
迟向晚通过阳光直射的方向,辨认何处为北。
她之所以路上每一天都很欣喜,也是因为河东道。
河东道的最北边接连漠北,她的父亲就驻扎在河东道最北边的一个叫北州的都护府边上。
倘若一直往北走,她就能看见他了。
河东道早晚昼夜温差大,随着天渐黑,风卷过麦秸残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在紫夏的催促下上了马车,还有四五日的车程,她就回京城了。
经过城门的时候,守城吏照例盘点后,很快开了门,让他们进城。
车队较长,进城饶是花了些时间。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后面入城的车马多少会不耐烦,毕竟城门有固定的关闭时间,如果今天入不了城,还要在外面过夜,又是一件麻烦事。
但今日却格外不同。
后面的车马队伍看到个个一脸肃杀的禁卫,看到装潢精良的马车,便知道这是哪家达官显贵在外出行,怎会抱怨催促,都在后面耐心地等着。
但这时,忽闻平地一声长鞭响,马蹄的哒哒声从远及近,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闪开闪开,都让开!”
他途径之处,皆灰尘飞扬,沙尘在空中弥漫。
路旁很多人纷纷掩鼻,面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那人根本没有理会这些。
他绕过了迟向晚所在的车队,向守城吏道:“从北州都护府来的八百里加急的密信,要急呈皇上,还望行个方便。”
北州都护府。
迟向晚听到这五个字时,心跳慢了半拍。
她的父亲、大哥都在北州都护府,这次来的急报,不会就和他们有关吧。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遂掀帘而问。
“这位大哥,敢问北州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她压抑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对方听到这话,本来不欲理会,他还要抓紧时间赶路呢。
但转头一看,是一个十分年轻貌美的少女,脸上神色便先缓了三分。
他摇头道:“这都是密信,我也不知。”
是了。
病急乱投医。
密信中的内容又怎么是一个驿使能知道的呢?
迟向晚苦笑,她的心如拴着一块大石,渐渐沉了下来。
紫夏扶着迟向晚坐回马车上,她心绪如麻。
但这里是城门关口,不宜久留,她只得暂且忍耐心中的担忧。
到了城中驿站,她下车,正好和圆琛的视线相撞。
“法师,”她有些说不下去,缓了一会儿才道,“你素来走南闯北,你可知北州发生了什么事吗?先前有无动乱?”
因为父亲镇守边疆的缘故,她对北州的情况,也时常关注。
但她记得,自从上半年父亲打了个打胜仗,将漠北人往北驱赶五百里后,漠北和大钧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今儿是怎么一回事?
圆琛看着神情急切的少女,眸光闪了闪。
“你先别急,咱们这里离京城也就四五天的时间,八百里加急的话,陛下明日就会受到密信,到时候信里写的是什么,消息也会传出。”
他见迟向晚不语,又道:“你着急也是无济于事,如果你需要,我明日帮你留意京城来的动向,你看可好?”
迟向晚深呼吸,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道:“好,我提前谢过法师了,那就烦请你得知消息后,及时告诉我一声。”
圆琛自是允诺。
这几天来积攒的好心情,都因为今日傍晚的小小变故,笼上了一层阴霾。
迟向晚回到客房,坐在榻上闭紧双眼,长长嗟叹一声。
……
翌日照常赶路,迟向晚已无暇欣赏沿途美景。
终于迎来了中午下车短暂休息的片刻时间,迟向晚顾不得用饭。
她见圆琛立于一棵胡杨树之下,提裙小跑过去。
“如何了,法师打听到了么?”她眼中含着紧张和期待。
圆琛稍稍错开她炙热的目光:“嗯,打听到了。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
如此安抚了一句,他道:“确实是和永国公有关的。”
迟向晚的身形缓了缓,强自镇定:“你说。”
“大概是十余日前,有一队少量骑兵组成的漠北人,在夜半偷袭中军大营。本来永国公可以应对的,但那天正好刮起不小的西南风,你也知道,一般北地冬季很少刮南风,尤其是风势很大的,能阻碍军队行进的。”
“北州多山,地势崎岖不平、连绵起伏。中军大营就驻扎在山脚下。面对与以往极为不同的风向,背风坡变成了迎风坡,大钧的军队变成逆风而上,情况对我军不利。”
“永国公府大公子想带一路兵马引开敌军,声东击西,为永国公突围创造机会。不料差点被敌军的马刀砍中脖颈。”
“情急之下,还是国公爷给他挡了一刀。”
“国公爷受伤没想到不但没有使得士气疲惫,反而使一众将领士卒无比愤怒,靠着这股气竟与漠北人打成平手,漠北人看占不到便宜就撤退了。”
“但没想到,回头清点的时候,发现大公子不见了。”
圆琛说完,发现迟向晚一脸苍白,不可置信般向后倒退一步。
“你是说,我父亲受伤了?”
圆琛明白她在担心什么,道:“国公爷受的是皮外伤,虽血流不止、伤势不轻,但终究没伤及要害,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那我兄长可有找到?”迟向晚一瞬不瞬地盯着圆琛,颤抖着问道。
圆琛略一沉吟,道:“暂时没有,不过你的二叔迟禹已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带回大公子。”他安慰道,“找到只是时间的问题。”
“从事情发生那日,到今天,都十余天了。”迟向晚声音苦涩,她不敢再想下去,“京城那边,太后以及我祖母她们是不是也知道了?”
“太后娘娘那里也很震怒惊痛……”圆琛说到一半,就看到迟向晚身形摇摇欲坠,伸手扶了一把,“小心!”
迟向晚向他勉强扯开一个微笑的弧度:“今日还多亏法师告知,否则我自己打听,不知还要再费几番周折。”
她犹豫了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向晚知道法师一向亲善,是故有个不情之请。”她仰头望着身畔这个颀长的男子,“法师颖慧过人,可知我这种女眷,该如何才能前往边关?”
圆琛没有回答,他宽大的衣袖无风自动:“你想去边关?”
迟向晚目光中流露出坚定的神色,一字一句道:“嗯,我想去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