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照又忙碌起来,他只有两天的时间排练,跟合唱团磨合,其余时间需要准备自己的曲子。
时间紧迫,他只能选择自己熟练的。他绞尽脑汁挑了许多,拿不定主意,遂去问秦老师。
秦老师从曲目表里抬头,眼神犀利,“谈恋爱了?”
乔照纠结了一下,如实说:“我倒是想谈,人家也不愿意啊。”
秦老师扶了扶眼镜,“我懂,青春期荷尔蒙旺盛,但你现在是关键时期,想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我知道,放心吧。他很好,没有他我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我早就决定好了,我俩就先这样吧,高考结束以后再考虑更近一步。”虽然人家也不一定愿意。
秦老师点点头,他皱眉扫了一眼曲目表,发表了十分中肯的评价。“你这上面选的曲子都挺好的,但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它有多好。如果你那位朋友对钢琴没有研究,我建议你还是选些听感好的。”
他把曲目表放下,一针见血道:“你不就想装个逼嘛,弹得再高深人家门外汉也听不懂,还不如选首旋律上抓耳朵的。”
乔照激动地抓住他的手,“知我者,老秦也!”
秦老师也来了兴致,掏出了平板,”说,想要什么类型的,我跟你找找。“
乔照冥思苦想,艰难地形容着,“就是那种青春的感觉。他穿着校服,很高、很瘦,看起来很干净、很清新,身上会有薄荷的香味;他经常很忧郁,笑起来却又很好看,会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其实是胆怯靠近别人,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但有时候也会苦恼......哎,我很难说清楚,老师你明白这种感受吗?”
秦老师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略一思索,赶开他,坐在钢琴前,敲下了几个键。霎时,一阵清澈的旋律流泻出来,像春雨一样,湿漉漉的,温和而惆怅,恰似暗恋上一个人的感觉,欢欣又痛苦,隐秘而绵长。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乔照对秦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曲子你应该听过,学起来不难。”
“我听过吗?”乔照疑惑。
“这是原曲,有一个根据这首曲子改编的演唱版,在短视频平台上很火。”秦老师将那首歌的副歌弹了一遍,立时勾起了乔照的回忆。
”原来是这首歌啊!“乔照惊叹。
”是啊,作曲者简直就是个天才,你听过那就再好不过,练起来不会很难,加把劲,你这曲子弹好了,那位姑娘一定拜倒在你的石榴裤下。“秦老师十分自信地说。
乔照汗颜,他可不敢想象蒙曦拜倒在自己石榴裤下的样子。不过他的确很重视这次表演。在蒙曦眼中,他估计就是个除了家世好之外一无是处的废物,乔照可就指望这次表演让他一鸣惊人、让蒙曦大跌眼镜、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乔照不是个废物点心!
两天的时间,紧得让乔照喘不过气。他上午照常上课,中午被抓去排练,下午练习自己的曲子,晚上跑到蒙曦家复习,跟陀螺似的,一整天转个不停。
眨眼就到了三号,一中难得的节庆日。这天,高中学子身上的紧绷感少了些,各个角落都泛着松快的气息。
晚会是晚上八点开始,持续两个小时。所有表演人员会有一下午的时间准备、排练。
合唱团的曲目大家从小耳熟能详,乔照练琴的时候弹过不知道多少遍,可以说是毫无难度。他排练完后就溜了,现在还有一个大难题摆在他面前:机会有了、场地有了、曲目有了,但是妆造还没有啊!
这么重要的时刻,他不把自己弄得帅点,简直就是对不起这个舞台!
乔照东游西逛了一会儿,视线停在一个三色走马灯上。一个女孩儿从店里出来,意外道:“哟,这个点怎么不在学校?又逃课啊?”
“情姐!”乔照看见是她,怪叫一声。
情姐吓了一跳,“咋、咋啦?”
乔照热情地凑过去,“我记得你是学美妆的吧?你出现得可太是时候了!”
***
“哎,醒醒,别睡了,再睡晚会都过去了。”情姐拍拍他的肩。“看看,咋样?”
乔照睡眼迷蒙,抬眼瞥向镜子,镜子里那清爽干净的少年也在抬头看他。
乔照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情姐笑着扫他脖子上的碎发,“怎么了?不认识自己了?”
乔照喃喃道:“确实,好陌生。”
“我再跟你整个妆造,保准给别人不一样的感觉。你就是这场晚会上的MVP!”情姐掰正他的脸,拿出一只刷子,化着化着她就开始皱眉。“啧,咋困成这样?昨晚没睡啊?你这黑眼圈,我得上三层遮瑕!”
等乔照再次清醒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情姐凉凉地说:“再睡会都赶不上趟了。”
乔照猛地站起来,“我去,那可不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他往镜子里看了两眼,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发型和妆容有了,配个什么衣服好?”
情姐思考了一下,建议道:“简单、清新、干净的。”
乔照跟情姐告别,拔腿往家跑。他一拉开门,他妈愣了半天,问他是不是中邪了。他没空理他妈,上楼把所有的衣服翻出来,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一件衣服符合“简单、清新、干净”。
乔照跟乔妈妈求助,他妈突然一笑,调侃道:“谁说没有?你那套校服不就很符合么?”
乔照:“……”
七点。
距离晚会开场,还有一个小时。
乔照开始退缩。他望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不太确定自己这样被同学看见,会不会受到嘲笑。
尽管他妈和情姐都赞不绝口,可他担忧这是她们善意的谎言,或是熟人滤镜。
一中不成文的规定,表演同学在准备完毕后通常是在教室自习待命。乔照磨磨蹭蹭的,七点二十才出发,坐的是汽车。想戴口罩,怕弄花情姐跟他涂的唇膏;想戴帽子,怕弄乱情姐跟他做的头发。最后下车时,跟做贼似的,贴着墙根走,走一步看十步,确定附近没有熟人才行动。
七点四十,乔照到了大教堂,就听到主持人在嚷嚷:“乔照呢?怎么还没看到乔照?这孙子不会临阵脱逃了吧?”
乔照弱声弱气,“你才孙子。”
主持人目光从他脸上匆匆一瞥就挪开了,不一会儿又踅转回来,瞪大了眼睛。
乔照有点不太好意思,“哥是不是太帅了?有心动的感觉吗?”
主持人回过神,竖起大拇指,“你这帅得可不是一点,帅成彭于晏了!”
一中的学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进入礼堂,礼堂逐渐喧哗、热闹起来。乔照脚底生风往后台赶,站到门边时,却又偷眼回头望,奈何学生太多了,有站的有坐的,根本看不见蒙曦在哪儿。
临近八点,所有学生来齐了。学生是按照班级坐的,乔照一直站在门边,终于看见了蒙曦的位置。
他们班运气真不错,居然在C位,绝佳视野。蒙曦个高,坐在后面几排。
八点。
主持人们抑扬顿挫地念开场白,元旦晚会正式拉开序幕。
乔照始终站在后台,心跳急促、手心冒汗。直到主持开始报幕,合唱团陆续上场。
也许是紧张过头,乔照突然就镇定了。
他脱下外面的羽绒服,露出里面洁白的衬衫,尾随合唱团走上舞台。
钢琴摆在角落的位置。这架琴是刚从琴行借的,比不上百万的施坦威,但也很不错了。加上礼堂独有的混响,音质非常抓耳。
一曲毕,合唱团说着新春颂词,慢慢谢幕。
留他一人在台上。
雷鸣般的掌声消散后,礼堂里安静下来。
“接下来,是伟大的钢琴王子——乔照,为你们演奏钢琴曲目:《雨》。”乔照在心里为自己报幕。
*
一束幽暗的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泠泠如月华。沐浴在光里的人,黑发垂顺,微微遮住眉眼。光影勾勒出他清晰精致的侧颜,他望着钢琴的目光分外柔和。他简简单单地穿着一中衬衫式校服,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在最上方,露出一截修长纤韧的脖颈。
他缓缓抬起右手,按在琴键上,穿指弹奏一个简单的C大调音阶,又顿住。整个礼堂再次安静下来。
三秒钟后,他抬起了左手。两只手一起落在黑白琴键上,手指微微一沉,清澈的琴声自指尖流出。
右手是欢快轻柔的旋律,左手是低沉和缓的和弦,两者交融、相得益彰,像是春天绵密的细雨,织成细细密密的纱网,柔和地盖在人身上,只能打湿一层浅浅的布料。乔照手指用力,雨声便大了,串成细碎的珍珠,交碰时发出脆响。正当众人以为这雨会更大时,雨又弱下去了,好像云层累了,要歇下来喘口气,观众的神思也跟着懈怠下来。却在此时,雨势骤大,逐渐滂沱,砸在脸上生疼,穿透衣裳,将寒凉浸润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伤感。
就像一些人的青春一样,是一场时淅沥时瓢泼的大雨,雨终会停下,淋湿的衣服会干透,雨中隐秘的心事却不会被冲刷走,它只会被藏着,期待重见天日的那天。
最后,乔照放轻了力度,琴声柔和起来,像是大雨最后的回响,直至最后一声余音消散,一曲终了。
礼堂里静寂片刻,响起一阵突兀的掌声,紧接着,整个礼堂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