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欣有点愕然,因为乔照简直声势浩大,几乎整个班的人都看到乔照堵她了,不出一个小时,估计全年级都要瞎猜她跟乔照的关系。
“干什么?”谢楚欣语气很不好。
“蒙曦呢?蒙曦怎么没来?他出什么事了?”乔照语气很急切。
谢楚欣沉默片刻,突然叹气,“咱俩找个其他地方说。”
乔照反应过来自己冒冒然堵人不太好,直接带着谢楚欣去了一家隐蔽性还不错的餐馆。两人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被盆景和竹帘挡住。
“蒙曦爸爸病情加重了,所以他请了几天假回去照顾他爸。”谢楚欣没什么感情的说。
“这样啊。”乔照很没道德地松了口气,他对蒙曦爸爸没什么印象,他只担心蒙曦有事。
谢楚欣古怪地看着他,状似自然地感叹:“你对蒙曦真好。”
乔照摇头,“不是我对蒙曦好,是他本身就好,值得别人好好待他。”
谢楚欣笑了笑,“他一穷二白的,母亲年迈,父亲更是个拖累,他性格又沉闷,到底哪里好?”
“你不懂,他就像一根草一样,坚韧又顽强,同龄人里面没有几个会做到比他更好。”乔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储存了浩渺星河,看得谢楚欣一怔。
“我……我说句不该说的,可能因为你家境好,没有见过他这种类型,才会觉得他好。”谢楚欣道。
“并没有,我见过很多很多的同龄人,市内的,市外的,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话很少,大部分时间沉默寡言,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但眼睛里都是倔强和不甘,就像一颗还年幼的松树,身体尚且单薄,却依旧在狂风骇浪中屹立不倒,他这样的人值得我为他弹一千遍克罗地亚狂想曲。”
谢楚欣彻底说不出话来,她怔怔望着乔照。眼前的乔照,好像脱离了她对传统中富家子弟的认知。她不懂什么克罗地亚狂想曲,但她看得见乔照炙热的眼神,几乎不敢与之对视。可她同时心里又害怕起来,乔照真的是这样想蒙曦的吗?还是只是作秀呢?她与蒙曦都是得到的很少的人,容不得一点失去;欺骗放在他们这些苟且偷生的人身上,无异于致命打击。
谢楚欣鼓起勇气直视乔照的眼睛,除了赤诚,她看不见其他的。
菜很快端上来。菜色很好看,味道也很香,她却一点进食的**都没有。乔照亦然。两人食不知味地扒拉了几口,最后乔照结账时,谢楚欣心疼地说:“还有好多没吃呢,我想打包。”
“你随意。”乔照结完账以后,跟她告别出了店门。
*
“他这个已经非常严重了,如果不做手术,最多还能活三个月。当然,做手术的话顶多也只有60%的成功几率,他拖太久了,已经恶化了。你回去告诉你家长,你们自己斟酌一下。”医生严肃地说。
蒙曦怔忪地坐着,手脚一片冰凉。医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话,他的脑海里却反复循环着“三个月”。
如果不做这个手术,三个月后,他就会失去他的父亲。
蒙曦游荡在白晃晃的长廊,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炽烈,照在身上却一点温度都没有。他的灵肉好像也已经分离了,不知不觉地飘回到他父亲的病房里。
蒙军插着呼吸管,胸膛单薄的好像看不到起伏。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唯一完好的脸上,也只是枯槁蜡黄的皮覆盖着枯骨,消瘦得不成人形。
蒙曦觉得很陌生。眼前这个人,跟他记忆里的父亲相去甚远。
他父亲很高,一米八几,一头茂盛的头发,充实的肌肉,打扮得整洁干净,走在哪里,都被人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蒙工”。
后来这一切都变了。
蒙工开始流连赌场,端正温和的脸上开始带着戾气,脾气越来越古怪,甚至会对他和他妈动手。伟岸的身姿开始萎缩,脊椎再也挺不起来;头发散乱,衣衫皱巴,脸上的精气神一扫而空,工作不去了,整日颓唐萎靡,只有在赌场的时候,脸上才会浮现出一阵诡异的亢奋。那乍现的精气神就像死人的回光返照一样,看得人胆寒。
后来父亲疯了。
他砍断了别人的手指。他在被警察抓的时候涕泗横流地忏悔,他说他身体里住了个魔鬼,他明明不想赌的,可清醒的时刻少之又少,下一瞬他就被魔鬼迷惑了心智,在赌场里迷失了自己。
他把自己赌成了形容枯槁、还带着呼吸机的模样。
蒙曦恨他,可蒙曦也爱他。
蒙曦从人人艳羡的优秀学生变成了赌鬼的儿子,甚至背负上“杀人犯之子”的骂名,在学校里备受冷眼。蒙曦以前爱笑、爱闹,会在蒙军接他放学的时候缠着蒙军买吃的,会躲在妈妈身后偷偷踩影子。
可这些都好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了。
蒙曦在看守所里痛骂他,骂他为什么管不住自己,为什么要去赌?为什么要打破自己和妈妈美好平静的生活?
蒙军在玻璃对面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看守所里出来,蒙曦就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
蒙曦坐在病床前缓慢的出神。有时候,当人面对一个极大的难题时,大脑会陷入宕机。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只能望着他父亲的样子发呆。
好一会儿,蒙军的睫毛颤了缠,缓缓睁开了眼睛。
蒙曦与他父亲的眼睛对视上,木僵的大脑强制重启,竟奇异地发现蒙军的眼睛很明亮,不再是一片浑浊混沌。他屏住了呼吸,眼睛都不敢眨,颤声道:“爸……”
蒙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因为带着呼吸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须臾,蒙军的眼角落下泪来。
纵使眼睛酸涩,蒙军的眼睛依旧瞪着,好像要透过瞳孔,将蒙曦的样子映进心灵深处。
他布满针孔的手在艰难地动着,抖得像筛糠一样。蒙曦眼睛湿润了,上前抓住他的手。蒙军又从他手里挣脱出来,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在他手心画着。
对、不、起……
蒙军反反复复画着这三个字。
这是蒙曦曾经最想得到的三个字。
他爸染上赌瘾后,喜怒无常,永远不会说这三个字。他爸被抓进了看守所,说出这三个字,只是因为恐惧;再后来,当他爸真的后悔时,却已经说不出口了。
蒙曦一瞬间泪如泉涌,他摇摇头,哑声说:“爸,过去的事就忘掉吧,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蒙军小幅度地摆动着脑袋。他的眼泪顺着凹陷的脸颊淌下来,洇湿了枕巾,他在蒙曦的手心写着:不。
蒙曦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动弹,低哑却倔强地说:“你一定要活下来!赵旭东已经被抓了,赌场也被彻底连根拔起,我们的好日子马上要来了,你一定要撑住!”
*
乔照接连弹错了两个音,秦老师放下手机,直叹气,“半个月后就统考了,你一天天心神不宁的,想好怎么通过考试了吗?”
“对不起。”乔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凝神,手指落在琴键上,一连串流畅的音符淌出来。
秦老师闭眼细听,点点头,“已经练得很成熟了,细节上还欠缺点。你选的这是大热门曲目,弹这个曲子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弹得出和弹得好是两回事,我对你的技巧是有信心的,就是你这发挥老是时好时坏的,考试前还是得稳住心态。”
“放心吧,这曲子我可是练了五年呢,倒弹如流!”乔照做了个拿捏的手势。
秦老师连连点头,敷衍道:“那是,毕竟是李斯特转世,乔斯特嘛。”
秦老师这么活跃气氛,乔照心情倒真的平和了一些,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练了一下午。
六点钟离开时,外面天黑得彻底,寒风凛冽,风里还夹杂着雪粒子。
“竟然下雪了……”乔照伸手,接了几片雪。
小李这几天感冒,乔照给他放假了。风大的时候骑单车也费劲,乔照都是步行上学,这会只能瑟缩着身体往家跑。
跑到半路,被博哥店里传来的烧烤香味勾引了,改道进了烧烤店。
博哥看见他就朝他招手,神秘兮兮的。他走过来,疑惑道:“怎么了?”
博哥指了指角落,“那人,是不是你朋友?”
乔照望过去,角落里坐着的那人背对着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老旧棉服,十分眼熟。
乔照瞪大眼睛,蒙曦?!
博哥看他这反应,就确认了。“他一个小时前来的,啥也不点,就光喝酒,酒量还差,还一个劲地灌,我都有点害怕,幸好你来了。”
乔照皱眉,“什么鬼,他在干嘛?”他快步走过去,那人都喝趴了,毛茸茸的发丝耷拉着,透出一阵颓废。
乔照犹豫着伸出手,晃了晃他的肩膀,试探道:“蒙曦?蒙曦?”
那人动了动,极度缓慢地抬起头来,先是露出半边绯红的脸颊,紧接着用迷离的眼睛紧紧盯着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