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骨、
二哥沉默着不说话。
他越是如此,虞羡鱼便越是忐忑不安。
少年耳朵上的血,方才都被细细地清理干净了。
虞羡鱼忍不住伸出手,触了一下他玉白的耳尖又飞快移开,“疼不疼?”
少年呼吸一滞,感到耳垂被她碰到的地方像是被火星子燎到,心神一荡。
一缕红霞漫上他的耳廓,又渐渐沿袭至脖颈,少年捂住耳朵,轻轻地看了她一眼。
少年白玉似的面容,在烛火的映衬下竟有几分柔艳、昳丽。
虞羡鱼被那一眼撩得筋骨酥软,小腹微胀,呼吸发紧。
慌忙低下头去,一缕乌发却在此时落入了她的手心。
凉的,柔的。
虞羡鱼抽动鼻子,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是二哥身上的香气。
倏地,一只手抚上她的脸。
“小鱼。”
少年柔冷如玉,淡渺如烟的声音传入耳中,“二哥不怪你。”
说着,他手上动作却是截然相反的强势,一用力,托着她的小脸向上抬起。
虞羡鱼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
少年因为常年练剑,而带着薄茧的指腹,缓慢而克制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他凝望着她,本是轻柔地擦着,不知怎么,指腹抵住她眼尾,动作停了下来。
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眼珠黑沉。
妹妹一张小脸软嫩,睫毛濡湿,眼里水光弥漫,还在扑簌簌地落泪。
熟透的水蜜桃般,仿佛掐一下就能爆出许多汁水。
少年指节坚硬,鬼使神差地微微用力。
他玉润的指尖陷入她的皮肤,掐出颜色浅淡的,月牙形状的粉痕。
“嘶!”
虞羡鱼忍不住瑟缩着想躲,眼泪流得更凶了。
二哥还是气她的。
是不是?
心脏被狠狠一刺,她便不再躲了,只乖乖地跪坐在他榻前,任他掐着自己的脸,带着浓浓的鼻音说:
“二哥。你若实在恼恨,便打我、骂我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好乖。
少年目光幽深,喉头咽动,润了一口唾沫。
虞羡鱼睁眼看他,神色歉疚而亏欠。
朦胧的泪水在她的眼球上五光十色地裹了一层,眼睛里的琥珀色浅淡到近乎透明,那清亮温软的目光,看得虞寒仪心口一热,同时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传至下腹。
“抱歉,”
虞寒仪皱了下眉,眼眸一眨,那点幽暗晦涩的欲念被他飞快地抹去,微微侧腿掩饰异样。
……床榻上的少年忽然朝她俯身。
乌黑的长发如蔓如织,自他玉白的脸畔散落,在她眼前一晃。
“小鱼,我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二哥的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嘴唇之上。
虞羡鱼一怔,忽然明白他是要读唇语,便抿了抿唇,尽力将每个字吐得更加清晰。
少女挺身向他凑近,吐气如兰。
柔嫩的红唇开合,隐约可见珍珠般洁白的贝齿,一条红润的小舌睡在其中。
“二哥你听不见的这段时间,我照顾你,好不好?”
看着妹妹漂亮如花朵的嘴唇,虞寒仪有点想摸。想把手指探进去,轻轻地摸一摸妹妹的牙齿,还有舌头。
也许妹妹会被他摸得合不拢嘴,他的手指伸出来的时候,会牵连出淫.靡的银丝……
少年出神地想着。
虞羡鱼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说完,嘴唇紧抿,紧张地看着她。
“……可以吗,二哥?”
少年睫毛一眨,在妹妹天真无邪的注视中,黑色的眼睛慢慢恢复了焦距。
他低垂眼睑,一双黑眸如镜,框住她一整个半大不小的人儿:
“好,”
他松开抚在她脸上的手,温和地说:“那从今天起,就麻烦小鱼你了。”
虞羡鱼感到一种几乎胀破心脏的,隐秘的满足。
忍不住愈发贴近,把濡湿的脸儿藏进床褥之中。
尽管可耻却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深处因为二哥点头应允,感到了抑制不住的雀跃、庆幸。
——二哥听不见了,接下来的日子有很多地方要依赖她。
她是被这个人需要着的了。
虞寒仪伸手,抚了抚妹妹的头发,浓黑长睫轻敛,口中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带着对自我的鄙弃、自厌。
单纯、稚弱的妹妹根本不知道他卑劣的心思。
就在刚刚,她满心信任、喜爱着的哥哥已在想象中将她亵玩了一通。
她根本不知道她这般依赖着的哥哥,对她怀着什么邪.淫的,见不得光的心思。
-
三月三,上巳日
“哥哥。”
虞羡鱼走到少年面前,“你今日也要去不窥园么?”
“不会不方便吗?”
虞寒仪穿戴齐整,身修腿长,他这一身正是青云生的服饰,白衣云履,袖镶银边。
垂眸,少年温声:
“书艺的课业未完,我得去斋中一趟。”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不窥园的书艺却是有些不同,二哥所说的课业应是指丹青之类。
虞羡鱼因有婚约在身,每天要学的内容发生了改变,也不用常去不窥园了。
她今日刚被母亲手把手带着,教完一些管理商铺、辨人用人之事,便回到了洛水园,感到有些疲惫但还是强打起精神。
“累就不用跟着我了,”少年弯着身,细致地观察她的状态,说,“我能应付。”
少年脸色苍白,乌发之间垂落下一段柔软洁白的发带,病弱、清艳,眉眼之间自有一段风流之态,
近来更引得一干春心萌动,又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只怕还没到仰圣斋,便被女儿家们堵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了。
想到那看杀卫玠的典故,虞羡鱼油然心生一种使命感。
“不行,我答应二哥的,怎能言而无信。”
少年凝着她,半晌轻笑,“好。”
进入不窥园,离仰圣斋还有长长一段路要走。
虞寒仪平时都是目下无尘,目不斜视,一副高傲冷淡,生人勿近的样子,如今“失聪”,更是可以连出声回绝都免了。
倒也符合他平时的模样,只是今日这身侧却黏上了一条小尾巴。
少女脸庞温软,扎着双螺髻,两颊被春光晒得红扑扑的,正笑得眉眼弯弯,跟旁人亲亲热热地打招呼。
不一会儿手中便多了许多花枝,果子,还有不少氤了女儿香的花笺。
果然还是低估了哥哥的吸引力。
忽然,一名面容清秀,广袖长衫的少年拨开人群,朝她走来。
“你也对我哥……?”少女惊诧。
少年红着脸说:“不,不是的。三小姐,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三小姐,我知道你已经有婚约了。可是我……我依然对你!”
他性子腼腆,说到最后都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便只好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递上来。
虞羡鱼:“谢谢。”
她低头一看,有栗子酥,蜜饯雕花,糖蒸酥酪,都是她平时最爱吃的零嘴。
倏地,虞羡鱼一僵。
她感到一道颇为冷淡的目光落在脑后。
那少年还想与心上人攀谈几句,乍一碰触到虞寒仪冷漠如冰的眼神,喉头一哽,要说什么只忘了干净,大脑一片空白。
他顶着来自心上人哥哥的,巨大的压迫感,飞快说着:
“不敢唐突小姐,这只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万望小姐不弃!”
少年身上的甜香味,还有耳后的一抹黑色碳灰,都在彰显着他的用心。不窥园亦设有灶房,想要洗手作羹汤自是不难。
虞羡鱼再一次真诚地:“谢谢。”
少年望着她,轻轻地笑了。
他想告诉她,他第一次见到她。
那是一个冬日,在不窥园专培花卉的暖房,少女睡着了。
她披着雪白斗篷,戴着观音兜,帽檐宽大围着温软的小脸。
手臂枕在脸下,睫毛轻轻闭着,呼吸匀称绵长。
这一幕比之美人海棠春睡也不遑多让。
他在旁瞧着,却不敢惊扰,只觉得她像是一团雪捏出来的人儿,虽有喜爱,却是欣赏之意更多。
却不防,忽然一束阳光破开云层,照在她雪白的脸上,少年一怔,说不出怎么的,便心动了。
忍不住注意她,目光追随她。
她在阳光下打盹的模样,她在微风中与友人谈笑的模样。
只要一出现,便是格外温暖明亮的存在,他从那一刻开始便喜欢上她了。
“虞公子。”
崔莹唤了一声,那乌发白衣的少年并无反应,仍是眉眼低垂地瞧着某处,周身气压隐隐有些低。
崔莹不由走得走近,今日是上巳节,少男少女都能向心上人大胆示爱。
她向对方递出一个白玉书简。
“杏林洲清谈会,凡有公子身影处,莹必至,公子手执麓尾,妙语连珠,语惊四座的模样,莹深爱之,遂收录公子之言成册,以礼相赠,还请公子收下。”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少女嗓音婉约。
白玉的书简用细绳捆着,细绳的尽头则点缀着一粒鲜红。
众人定睛一看,乃是一枚红豆,红豆,寓相思,女儿家绵绵的情意全在这一颗红豆之上了。
崔莹脸蛋羞红,又轻唤一声:“公子。”
少年却抬步便去,视这少女如空气,任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少年冷淡至极,像是一个字也不想跟她多说。
“真是心若铁石啊!”
“崔小姐花容月貌,家中也算杏林洲名门,本家在照夜城很有些权势,临公子竟连这位的心意都拒而不受,眼看一颗芳心破碎,我都不忍!”
“你以为虞郎是谁,被他所拒之女子如过江之鲫,还差这一个?这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
“可也不用装听不到吧?要我说,就是眼高于顶,也不该当众拂女子心意,未免清高、狂妄得过了。”
众人交头接耳,絮絮不休。
崔莹的手帕交再也听不下去,怒而上前,伸出手臂拦住少年:
“到底行不行?虞寒仪你给个准话!”
“为了今天,莹莹准备了足足三个月才敢开口,她的真心虞公子你当真看不见吗?”
崔莹咬住唇,泫然欲泣。
少年扫过她们一眼,目光漆黑,令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寒意。
忽然。
“崔姐姐,你这个给我吧。”
从他身旁,钻出来个乌发雪肤的少女,玉立亭花,红裙如焰,手边挎着一个花篮,语笑盈盈地说:
“诸位,我今天是二哥的信使,有什么话想说,有什么想送的给我就成。”
虞羡鱼的出现,巧妙地化解了一场冲突。
她不无同情地看着崔莹,唉崔姐姐,哥哥不是看不见你,是听不见你说些什么呀!
“那就拜托三小姐了。”
“放心吧崔姐姐。”虞羡鱼笑答。
“你知不知道你二哥,”
崔莹扯了扯虞羡鱼的袖子,把她拉到一边,忍不住低声询问,“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兄妹同在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定是知道些内情。
想不到她会这般坚定,虞羡鱼也有几番动容。
世间有这样一人待二哥,她也真心为二哥感到高兴。
遂认真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不太清楚。但他讨厌的类型我可知道。”
“哦?我还以为虞郎没有好恶呢。”
“二哥讨厌爱哭的,惹事的,麻烦的,不上进的,吃得多的……”
“噗嗤。”
崔莹的友人,忍不住粲然一笑,“三小姐真可爱。这是我新酿的梅子酒,送你了。”
虞羡鱼来者不拒。
崔莹眼圈红红,在友人的安慰下转身离去。
虞寒仪玉立长身,在一树桃花之下等着妹妹。
桃花绯红衬他一身白衣如雪,容貌极其冷淡、漂亮。风过之处,衣袂飘飘,玉带当风。
冰雪容貌,冰雪心肠。高高在上,无人能近,不愧那洛神公子之称。
惹得大家频频往他看,却因崔莹碰壁,再无一女敢上前。
一片寂静中,不知是哪个女子长叹一声,痴痴地说:
“想要亲近虞郎,恐怕只能等下一世投进虞夫人的肚子里,作他的姊妹了。”
同虞郎一起长大,一同嬉戏玩耍,见过他幼年、少年、青年的模样,骨子流一样的血,养出一样的性情。
也才能如同做了虞郎的妻子那般,唤他父母一声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