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爸爸是我宿敌？！ 第6章 电梯里的松木香

那一晚之后，温年一连好几天都睡得不安稳。

只要一闭上眼，那个孤零零的“呵”字，就会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随之而来的，是顾凛川那张毫无温度的脸，两者的影像反复交叠，揉碎了，又重组，变成一个巨大的，带着嘲讽意味的漩涡，将他拖入焦躁的梦境。

他想告诉自己这只是巧合，是自己压力太大产生的荒谬联想。

但那种被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太过真实，太过强烈，让他无法忽视。

这份焦躁，也被他带到了工作中。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对温年来说，堪比炼狱。

顾凛川就像一个最严苛的监工，不，他甚至比监工更可怕。他不会对你破口大骂，不会用尖酸的言语指责你，他只是用一种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冷静，一次又一次地，将你耗费心血做出来的东西，判定为“垃圾”。

“逻辑不通。”

“数据支撑不足。”

“华而不实，我要的是能落地的方案，不是空中楼阁。”

温年每天都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工位和会议室之间连轴转，每天睡眠不足四个小时。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改了多少版方案，只知道每一次提交上去，都会被顾凛川用红笔批得体无完肤，然后面无表情地扔回来。

高强度的压力和睡眠的严重匮乏，让温年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根濒临断裂的弦。

办公室里，人人自危。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新来的这位空降总监，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而且，他的火力似乎全都集中在了温年身上。

周五下午，林煦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年年，钥匙我放你家门口的地毯下了啊，哥们儿有事先撤了。那房子你绝对满意，拎包入住，家电全齐。房东人也特好，说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搬，不着急。”

温年正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头痛欲裂。他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沙哑：“知道了，谢了。”

“客气啥。对了，你那新上司没再为难你吧？”

提到顾凛川，温年握着鼠标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

“没。”他不想多谈，“我还有事，先挂了。”

挂掉电话，温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不管怎么说，找到新房子，总算是一件好事。远离那个压抑的家，或许心情能好一点。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七点。

办公室里的人基本都走光了，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加班的同事，敲击键盘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温年将修改了第不知道多少遍的方案打印出来，整理好，装进厚厚的文件夹里。他打算今晚再通宵一晚，把最后的细节敲定，周一无论如何都要让那个姓顾的无话可说。

抱着沉甸甸的文件，他走向电梯间。

整个楼层空荡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温年走进去，按下一楼。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安静彻底隔绝。他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身心俱疲，只想快点回家，哪怕只是换个地方继续加班。

就在电梯门即将完全闭合，只剩下一道窄缝的时候——

一只手，毫无预兆地伸了进来，挡在了门缝中间。

那是一只非常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腕骨的线条清晰而有力。

电梯门的红外感应装置立刻有了反应，即将合拢的门，又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温年抬起头。

门口站着的人，正是顾凛川。

他似乎也是刚结束工作，身上还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带打得纹丝不乱。整个人挺拔得像一棵雪松，脸上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化的冰山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温年心里“咯噔”一下，抱着文件的手臂瞬间收紧了。

他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墙上的一块壁纸。

顾凛川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站在了电梯的另一侧，离他最远的位置。他没有看温年，只是目视着前方，仿佛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电梯门，再一次缓缓地，合上了。

密闭的，狭小的金属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就在电梯门完全闭合的那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猛地攫住了温年。

不是嗅觉。

他的嗅觉早就失灵了，闻不到任何味道。

但这是一种……比味道更霸道，更具侵略性的存在。

一股冷冽的，带着凛然寒意的气息，瞬间填满了整个电梯。那气息像是深冬清晨，踏入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松林，空气里都带着冰晶的颗粒感，干净，清冷，却又带着一股压倒性的强势，不由分说地将你整个人包裹起来。

它无孔不入。

顺着温年的皮肤，钻进他的呼吸，蛮横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温年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猛地停滞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重重地跳了一下，“怦怦”地漏了半拍。紧接着，便是擂鼓般地狂跳起来，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冒汗，黏腻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抱着文件的手臂更用力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

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呼吸，只能将视线死死地钉在自己脚下的那一方小小的地砖上。

电梯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通风系统发出的细微嗡鸣。

数字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向下跳动。

32。

31。

30。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温年从未觉得，从顶楼到一楼的距离，有这么遥远。

就在这时，电梯在运行中，忽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是很正常的机械运行带来的震动，幅度极小。

但对于此刻神经紧绷到极点的温年来说，这一下晃动，却像是平地起惊雷。

他本来就因为紧张而身体僵硬，重心不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晃，身体下意识地朝旁边趔趄了一下。

为了站稳，他的手下意识地向外挥出——

手背，不小心地，擦过了身旁那人挺括的西装袖口。

“嘶……”

温年几乎是瞬间就僵住了。

冰凉的，带着高级质感的面料，只是那么轻轻地一擦而过，却像是一股微弱的电流，从他手背的皮肤，瞬间窜遍了他的全身。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鸡皮疙瘩从手臂一直蔓延到了后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薄薄的布料之下，属于另一个人的，坚实的手臂轮廓。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顾凛川的手腕上。

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袖口，包裹着男人线条流畅的手腕。袖口下，露出了一小截白皙到近乎冷感的皮肤，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透着一种禁欲而又充满力量的美感。

那一瞬间，温年的大脑，一片空白。

“长风入怀”在竞技场里操控着万花角色，行云流水般的身法。

电脑屏幕上那个冷冰冰的“呵”字。

会议室里，男人用红笔划掉他方案时，那冷漠的眼神。

所有的画面，像是被打碎的玻璃，在他脑子里疯狂地闪回，最终定格在眼前这截线条分明的手腕，和那片冷白色的皮肤上。

恐惧，羞耻，还有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只想立刻逃离。

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空间，逃离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男人。

温年几乎是触电般地，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将手死死地藏在身后，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他低着头，下巴都快要戳进自己的胸口里，完全不敢去看顾凛川的反应。

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的？

温年不敢想。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

因为低着头，他没有看到。

就在他手背擦过袖口的那一瞬间，一直目视前方的顾凛川，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眼神晦暗不明，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却又仿佛藏着能将人吞噬的暗涌。

视线从温年泛红的耳廓，滑到他紧绷的后颈，最后落在他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发顶上。

而他那从上车开始，就因为持续性的精神紧张而一直紧锁着的眉头，在看到温年这副如同受惊兔子般的模样时，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

那抹转瞬即逝的松动，快得像一个错觉。

“叮。”

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在此刻听来，宛如天籁。

电梯门一开，温年甚至来不及等门完全打开，就抱着文件，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他不敢回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快步朝着公司大门走去，只想尽快消失在那个男人的视线里。

身后，顾凛川不紧不慢地走出电梯。

他看着温年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黑色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极淡的笑意。

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

屏幕上，是一个游戏的登录界面。

而那个账号的ID，赫然便是——

长风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