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川转过身来的时候,温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昏黄的床头灯光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凌厉。可他的那双眼睛,却完全不是温年所熟悉的样子。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冷,没有了算计,也没有了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只剩下一种几乎是**的、毫无防备的疲惫和脆弱。
他的眼眶泛着红,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眼底深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晦暗阴影。仿佛他不是在看着温年,而是在透过温年,看着什么遥远而又绝望的东西。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温年,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温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地攥住了。
这种状态的顾凛川是他从未见过的。
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他像一头在旷野里厮杀了太久,终于拖着一身伤口回到巢穴的孤狼。收敛了所有利爪和獠牙,只剩下疲惫和对一丝安宁的渴求。
卧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这个眼神而变得粘稠起来。
温年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原本想问的话全都堵在了胸口。
最终,他狼狈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与那双眼睛对视。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秒,就会在这片深不见底的、名为顾凛川的漩涡里彻底沉沦。
“你……”温年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发出声音,以此来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去……洗一下吧。”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浴室里有新的毛巾和牙刷。”
说完,他就迅速地翻过身,用后背对着顾凛川,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像一只受了惊吓,立刻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近乎叹息般的回应。
“……好。”
然后是床垫轻轻弹起的声音。
顾凛川站了起来。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地走向了卧室自带的那个小浴室。
很快,磨砂的玻璃门被关上,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温年背对着浴室的方向,身体依旧僵硬地紧绷着。
那持续不断的水声像是一只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他能清晰地想象出,门后那个空间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温水冲刷过那具高大的、充满力量感的身体,带走一身的疲惫和尘埃。
水汽会很快蒸腾起来,模糊镜子,也模糊……那个男人的表情。
这个认知让温年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他用力地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不该有的画面从自己的脑海里驱赶出去。
可越是压抑,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
他甚至能想起上次在顾凛川的别墅里,撞见他游泳时看到的那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心跳又开始不听使唤地加速。
温年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过了自己的头顶,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可怜顾凛川。
只是因为不想看到他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睡在大街上。
对,就是这样。
没有别的原因。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磨人的水声终于停了下来。
温年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他听到浴室的门锁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温年几乎是立刻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像一条缺氧的鱼,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他不敢回头,只是竖起了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脚步声很轻,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停在了床边。
一股浓郁的、温暖的、沐浴后的潮湿气息瞬间就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温年能感觉到身侧的床垫又一次因为另一个人的重量而重重地陷了下去。
这一次,比刚才陷得更深。
最终,温年还是没能忍住。
他像是中了蛊一般,缓缓地、僵硬地转过了头。
只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收缩了一下。
顾凛川遵守了他的承诺,确实是去洗漱了。
他此刻就坐在床边,背对着温年。
只是……
他身上并没有穿衣服。
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围了一条纯白色的浴巾。
浴巾的边缘堪堪地卡在他的人鱼线上。
他宽阔的肩膀、线条流畅的背肌、窄瘦的腰线,以及那双被遮挡了大半,却依然能看出惊人长度的腿,就那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温年眼前那片昏黄的灯光里。
他还未擦干的头发上,有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落下来,没入他挺直的脊背沟壑。
然后一路向下,最终消失在了那片白色的、纯洁的浴巾边缘。
那画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了原始野性的冲击力。
温年的视线就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不受控制地落在那颗滚落的水珠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它走完了那段性感到极致的旅程。
直到它消失不见,他才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给狠狠烫了一下似的,猛地将视线移开了。
他的脸“轰”的一下就全红了。
那热度从脸颊一直烧到了耳根,甚至连脖子都没能幸免。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么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随即而来的是更加狂乱的、擂鼓般的剧烈跳动。
几乎要震麻他的胸腔。
为了掩饰自己此刻的失态,也为了驱散自己那颗已经彻底乱掉的心。
温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迅速地抓过了床尾那个平时用来当靠枕的备用枕头。
然后,在顾凛-川转过身躺下来之前,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将那个柔软的枕头“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床的正中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躺下,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茧,只露出一双还带着一丝慌乱的眼睛。
他看着那个枕头,声音紧绷得几乎有些变调:
“这是三八线!”
他说。
“不许过界!”
他以为自己这番幼稚又充满了挑衅意味的举动,会惹来顾凛川的不满或者嘲讽。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
顾凛川只是侧过头,看了眼那个被当成楚河汉界的可怜枕头。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淡的、几乎让人无法捕捉的笑意。
然后他竟然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顺从地在枕头的另一侧躺了下来。
他甚至还很体贴地伸手关掉了他那一边的床头灯。
“啪嗒。”
房间里最后的那点光源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瞬间就陷入了一片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黑暗往往会放大人的感官。
温年此刻就无比清晰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视觉被剥夺了,听觉、嗅觉和触觉就变得异常的敏锐。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那呼吸在最初的几下之后,就迅速地变得平稳而又深沉。
带着一种特有的、属于顾凛川的频率。
一下、一下。
仿佛敲打在温年的心上。
他也能感觉到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灼人热度。
像一个小小的-人形火炉。
隔着一个枕头的距离,隔着两床被子,依旧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炙烤着他紧贴着床沿的那半边身体。
温年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扔进冰窖里的木板。
他紧紧地贴着床的边缘。
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生怕自己只要稍微翻个身,就会不小心碰到那个枕头。
或者更糟糕的,会直接碰到枕头那边的、那个人。
而最要命的是嗅觉。
顾凛川身上那股原本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木般的香气。
在混合了沐浴之后那温暖湿润的水汽之后,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郁,都要霸道。
那味道在黑暗的、狭小的卧室空间里发酵着,弥漫着。
无孔不入地包裹着温年。
钻进他的鼻腔,入侵他的肺叶,甚至渗透进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温年受不了地把自己更深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试图用被子上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属于他自己的气息,来抵抗那股充满了侵略性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味道。
可他很快就绝望地发现。
他失败了。
就连他的被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染上了同样的、那股雪后松-木的味道。
两种气息交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加奇异的、让人心乱如麻的味道。
温年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紧张得连手心里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黏腻的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明明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枕头。
明明那个人什么都没有做。
明明他好像已经睡着了。
时间就在这种极致的、甜蜜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温年不知道自己究竟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躺了多久。
一个小时?
还是两个小时?
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最终,他还是抵不过那份好奇。
那份想要确认一下的冲动。
他做贼心虚般地,先是小心翼翼地转了转自己那已经僵硬的脖子。
然后悄悄地侧过了头。
借着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属于城市的霓虹的光。
温年终于看清了枕头另一边那个人的睡颜。
顾凛川是真的睡着了。
他侧躺着,面对着温年的方向。
呼吸悠长而又平稳。
他那双总是习惯性地紧紧蹙起的眉头,此刻已经完全舒展开了。
平日里那总是紧抿着的、显得有些刻薄的唇线,也微微放松了下来,带上了一点柔和的弧度。
整张脸都褪去了白天那种充满了攻击性和压迫感的凌厉。
变得平和,安详,甚至……还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毫无防备。
看着这样的顾凛-川,温年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顾凛-川睡着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就像一只收起了所有尖刺的疲惫的刺猬。
安静、无害。
甚至还有点……让人心软。
温年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平稳起伏的胸膛,看着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不知不觉间,他那颗一直疯狂跳动着的心,竟然也跟着那平稳的呼吸声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身体里那股紧绷得几乎要断掉的弦,也终于缓缓地放松了。
也就在这时,温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凛川的一只胳膊已经越过了那个被他当成“三八线”的枕头,搭在了他的被子上。
而他自己也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从床的边缘挪到了床的中央。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只要他再往前挪一点点,就会撞进那个人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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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床上的“三八线”